<p>呼唤母亲</p> <h3> 呼唤母亲</h3><h3> 刘颖</h3><h3> 母亲离开我整整十八年了。那年她走时才58岁。</h3><h3> 我对母亲,除了怀念,还是怀念。</h3><h3> 记忆中那些贫苦而拮据的岁月,我不愿回想,却又挥之不去。</h3><h3> 我生长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小山村。那里山大沟深,交通闭塞。村里有的老人临终竟然没有亲眼目睹过汽车是啥模样,听从城里回来的人说有汽车肇事了,他们还三五成群地蹲在墙根下议论车肉好不好吃呢。七十年代的家乡,赤贫、荒凉。加之每家都有六、七个孩子,乡亲们的日子过得简直是苦不堪言!</h3><h3> 母亲生了我们姐妹兄弟七人,我是母亲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们年龄都相差不大,除了大姐和二姐,其余我们都在上学。这么一大家子人,光吃饭穿衣都很困难,更别说供孩子读书了。那时正值农业合作时期,全村社员都同时出工,队长的嘶喊声就是命令,有谁胆敢迟到地头一分钟,就得扣去半分工分,那工分可就是一家人的口粮哪!而母亲辛勤劳作一天才能挣到三分半。小时候的我,常常见不到母亲,只有到半夜时分要撒尿了喊母亲,才迷迷糊糊地听到母亲说:“尿盆在炕角,妈在呢,不怕。”照看我的只有大我几岁的哥哥们。母亲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喂鸡喂猪。等我醒来,她早就上地劳作了。晚上我常常等不到母亲收工就睡了。</h3><h3> 那时父亲给大队放羊,住宿在农场,一年里很少有回家的机会。所以支撑家里的只有母亲,母亲就是我们的天!她拼命劳作一天,晚上收工的路上还得给猪找吃的。那时的猪草都不好找,无奈四十多岁的母亲经常在悬崖绝壁边找那些别人不易够着的,树叶儿长得繁茂的杏树、榆树来砍枝或捋叶,然后拖着病体背回来喂猪。好几回她都从树上摔下来,跌得鼻青脸肿。</h3><h3> 我不知道母亲在生哪个孩子的月子里落下了子宫脱落的毛病。我们住在半山腰,村庄离沟底大约七、八里路,吃水都得用毛驴驮。所以每天天不亮就听见乡亲们的吆喝声,他们要赶在出工前把水灌回来。母亲说那年她产后的第二天,托户家大哥赶着毛驴捎回一驮水。水到家却没有人从驴背上往下抬。那满满的两大木桶水,别说母亲了,就是两个大小伙子都得出上吃奶的力气才能抬下来,还得那毛驴配合着低头或后退才行。一来家里没有别的大人,二来母亲心疼自家的小毛驴,于是就拖着虚弱的身子下了炕,她让几个孩子抬一头,自己抬另一头,竭尽全力从驴背上抬下那两大桶水。不幸的母亲,把来不及康复的宫体从腹内挣脱出体外。从此她的身底就再也没有利索过,只要苦重了,劳累了,婴儿头般的宫体就从体内滑落,垂在她的腿裆间,经常被裤子磨蹭得血肉模糊。那分量还拽得母亲腰痛如割。从此,不管有没有例假,母亲的裤子总是血迹斑斑,她坐在哪儿,哪儿就是一滩血印。饱受疼痛折磨的母亲,那时如果能拥有几百元钱就可以上大医院做子宫摘除手术了。可是母亲连买火柴买盐的一两元钱都凑不起那!就这样,母亲硬撑了几十年,用自己的苦痛换来那些救命的工分,艰难拉扯我们长大。我们逐年到了上学的年龄,家里的经济状况更加拮据,力不从心的母亲只得将不到十五岁的大姐和二姐相继出嫁,用她俩的彩礼救济我们继续上学,我们五个最差的也上到了初中。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村里出去工作的孩子唯独我们家有,而且是三个。</h3><h3> 不堪回首那少吃无穿的年代!那时,母亲完全可以把大点的孩子抽回家参加劳动,可是她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坚强而勇敢的女人。无论吃多少苦,无论面对多巨大的苦难,她都能咬牙挺过。困难时期,粮食经济匮乏。饥饿曾使母亲浑身肿得像冻过的白菜叶,皮肤下面积满了浮水,但她没有倒下,即使爬在地上也要给孩子们从土里扣出能充饥的草根来;不分昼夜的劳累让她曾经健康的皮肤变得像土豆皮似的粗糙、干裂,但是只要骨头还连着筋,她仍然要为一家人的生计奔波,忙碌。终年饥不饱腹,衣不遮体,能支撑她的只有一个信念:“让我的娃娃们能过上像公家人一样的生活!”母亲的愿望我们实现了,可是母亲却倒下了……</h3><h3> 1989年9月,积劳成疾的母亲因患胃癌住进了医院。在检查室阴暗的走廊上,我看见眼泪从母亲深陷的眼眶中滚出来,她瘦削蜡黄的面颊上划上了一道道泪痕。母亲攥紧二哥的手,用恳求的眼神望着医生,好像在说:“医生,让我儿子陪着我吧。”一生坚强勇敢的母亲此时像个孩子,她是那么软弱,那么无助。我心里的母亲是强大的,和母亲在一起,我就不知道什么是担心和害怕。二十年来,我不知道穿了多少件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裳,也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母亲熬夜纳的布底鞋。母亲就像家乡的大山厚重绵延,母亲就是家乡的清溪奔流不息。她让我依靠,让我歇息;让我懂得做人应该有骨气,有尊严;让我感受生命的光与热,让我憧憬未来的甜蜜与精彩……这么多年来,我只知道从母亲那里索取,哪曾想过母亲也有她脆弱的时候,她也有需要儿女关切的时候啊!</h3><h3> 检查结果令我们痛彻心扉,医生背着母亲说:“该给她准备啥就准备啥吧,她想吃点啥就给她吃吧。”可是病魔让母亲吃啥吐啥。即使有山珍海味,母亲也无力享用了。骨瘦如柴的母亲被抬回了她熟悉的土窑洞,最后的几天,她哀求我们给她喂点毒药,让她能走得快些,疼痛实在让她受不了了!可是不能啊!守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母亲,我五脏六腑都要化了!她每呻吟一声,我的心就好像有只巨手在撕掉一片。我祈祷上苍,天哪!请赐予我神力,让我为母亲减轻一点苦痛吧!握紧母亲朽木柴似的手,我不知有多么痛苦,多么无奈!我生病的时候,只要躺在母亲的怀里,病痛就减轻了一半。可此刻,我竟然给不了母亲一丁点儿的力量!</h3><h3> 9日夜晚,9时04分,母亲松开了我的手,她,永远离开了我…… 在她停止呼吸的那一瞬间,我猛觉天昏地暗,老天爷啊!我们的天塌了!我仿佛被埋进了废墟里!发自肺腑的那种绝望、害怕、悲伤和锥心的疼痛令我无法控制,无言表达⋯⋯我也不知道自己哭的昏死过去多少回。我只清楚,从此,我永失慈母!从今往后,我只能羡慕别人叫妈妈了。我从此就是个孤独无依的人了,那个总在母亲身边活蹦乱跳,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忧伤的我不存在了,她随着母亲而去了……也就在那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撕心裂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母亲走后的一个月,二十岁的我头发白了一大半……</h3><h3> 如今时值九月,秋风冷峻,漫山的野菊花却一片灿烂,望着山洼上那些摇曳缤纷的野花,倍感它们的勇敢与坚强。我想起了母亲,我 想对着大山喊:母亲,十八年了,女儿时刻思念着您!我想告诉您,现在的生活和过去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您如果有幸活到现在,让女儿也报答一下您的养育之恩,女儿该有多么幸福和安心啊!</h3><h3> 我深情地呼唤母亲,如果能拨通天堂的电话,母亲,我想对您说:“妈,您好吗?”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