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大黑从焦圻下*放到五一二队,只过了两年,就疯了,又过了两年,听说去了湖北神农架,变成了野人。</h3><h3><br></h3><h3>1、</h3><h3>大黑姓陕,我已经忘记他的名字了。</h3><h3>他是和城镇居民举家迁往农村的。他们下乡时,没有享受戴大红花和敲锣打鼓的待遇。</h3><h3>六十年代末,武*斗渐渐平息。不知道是城镇居民太多,还是其它原因,把城里人一家一家迁到农村,称为下*放。</h3><h3><br></h3><h3>焦圻是安金公社的行政中心,一个很热闹的码头,有五百多户人家,二三千居民。革*委*会、供销社、卫生院、中学、小学、广播站,一应俱全。另外还有招待所、鞭炮厂、膏药厂、铁铺、竹木厂、搬运队。</h3><h3><br></h3><h3>大黑读书时,焦圻还没有高中,他是在安乡一中毕业的。他的理想是上清华大学,像高金莲一样。但他毕业时遇上了文*化*大*革*命,那年停止了高考,各个学校都成立了红*卫*兵组织。有人参加“工*联”,有人参加“红*联”,都认为自己最忠*于伟*大领*袖。</h3><h3>学生组织由开始的文*斗,互相贴大字报,发展到武*斗。双方一言不合,拿起棍棒打起来。</h3><h3>打打杀杀,几年过去了。</h3><h3><br></h3><h3>大黑的父母是资*本*家,在运动中双双自*尽了,留下大黑和妹妹生玉弟弟陕亮。那时,大黑二十一岁,生玉十八岁,陕亮六岁。</h3><h3><br></h3><h3>下放那天,公*社广播站播放《东*方*红》,不停地广播: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到那里可以大有作为。为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英*明号召,安金公*社*革*委会决定,下放二百户城镇居民到农村去,取消城镇户口,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h3><h3>积极分子慷慨发言:我们都有一双手,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坚决一辈子扎*根农村。</h3><h3><br></h3><h3>冬天的太阳懒慵慵地挂在天上,门前的水渠里结了一层薄冰,棉花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棉梗。</h3><h3><br></h3><h3>焦圻通往各个大队的土路上,尘土飞扬。板车拖着床铺,鸡公车推着坛坛罐罐,拄着拐杖的小脚婆婆边走边擦眼睛,嘴里小声嘀咕:造孽啊!</h3><h3><br></h3><h3>大黑带着妹妹和弟弟下放到五一二队,临时住在才海伯家的偏房里。</h3><h3>偏房只能放一个床铺,生玉和陕亮睡床上,大黑打地铺。</h3><h3><br></h3><h3>2、</h3><h3>大黑穿着黄色军裤,白色的衬衣扎在腰带里面,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h3><h3><br></h3><h3>大黑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干活很卖力,队上的姑娘们都很喜欢他。</h3><h3>喜欢归喜欢,大黑是有未婚妻的人。他的未婚妻也是焦圻人,一中同学,随家里下放到安金公*社最北边的大队,靠近湖北。</h3><h3><br></h3><h3>那时出集体工,一年到头,没有休息日,只有下雨天,才可以休息。</h3><h3>大黑最盼望的就是下雨。只要不停雨,他就撑一把黑伞,穿上套鞋,在泥泞的路上走十几里,到大队学校看未婚妻。</h3><h3>每次回来,大黑都笑容满面,好像捡了金子。</h3><h3><br></h3><h3>大黑水性很好,大水时,可以游过松滋河。</h3><h3>看了女朋友回来,晚上没有渡船,他把衣服顶在头上,踩水过河,衣服不沾一滴水。</h3><h3><br></h3><h3>大黑很聪明,只一年时间,栽秧割谷,使牛耕田样样都会。</h3><h3><br></h3><h3>3、</h3><h3>下放第三年的春天。正在耕田的大黑悄悄向米湖走去。</h3><h3><br></h3><h3>春天的米湖,芦苇已经没过头顶,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花铺在地上,各种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不停地鸣叫。</h3><h3><br></h3><h3>一个面目清秀的姑娘站在柳树下。</h3><h3>大黑走去,牵起姑娘的手,在阳光下散步,慢慢走向芦苇深处。他们忘情地拥抱在一起,倒在草地上。</h3><h3><br></h3><h3>“不许动!”</h3><h3>随着一声大吼,两个基*干民*兵拿着麻绳,把大黑绑起来,押着两人到大队部。</h3><h3>治*安主任眼里放着兴奋的光,猛拍桌子,大声说:</h3><h3>大黑,坏份子!破坏农*业*学*大*寨,破坏春耕生产,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还搞流氓活动!看我怎么收拾你!</h3><h3><br></h3><h3>治*安*主任在广播里通知,全大*队社*员中饭后到张家拐开斗*争*大*会。并安排基*干民*兵搭批*斗*台。</h3><h3><br></h3><h3>会上,治安主任批判大黑一贯坚持反动立场,不安心扎根农村。</h3><h3>治安主任说自己是火眼金睛,看到大黑丢下犁耙,就知道会做坏事。于是安排基*干民*兵跟踪,果然抓了现行。</h3><h3>妇女积极分子上台,义愤填膺地骂姑娘是骚货,丢了祖宗十八代的丑。</h3><h3><br></h3><h3>批*斗后,大黑的女朋友哭哭啼啼走了。</h3><h3>第二天,听说那个姑娘趁天黑投河自尽了。</h3><h3>大黑在斗*争*会上挨了打,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起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目光发直,痴痴呆呆的。</h3><h3><br></h3><h3>自从大黑得了精神病,就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了,都叫他大黑。我们小孩子隔老远喊:大黑!大黑!</h3><h3>他也不生气,只是傻傻地笑。</h3><h3><br></h3><h3>双抢季节,中午,社*员可以睡一会。地*主富*农是没有休息的权力的。</h3><h3>吃过中饭,大黑躺在树荫下睡得正香。地主易清法喊大黑耕田,喊了几声,见没有动静,就踢了几脚。</h3><h3>大黑惊醒,冲进灶屋,拿一把菜刀,高喊:杀啊!杀地*主啊!</h3><h3>易清法见势不妙,拼命跑,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h3><h3>一群顽童跟着看热闹。</h3><h3><br></h3><h3>道树叔个子大,听到喊声,拿一把椅子挡着大黑,嘴里喊:大黑!放下刀!</h3><h3>大黑在椅子上砍了几刀,才被道树叔一椅子打倒在地。</h3><h3>那是我一生经历最惊心动魄的一次。</h3><h3>快五十年了,还历历在目。</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