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探访瓷都景德镇

老陈

　　是在一个雨天的下午，与郭先生、李博士、尧宙小老弟开车来到瓷都景德镇的。

去趟景德镇的想法早就有了。瓷器是中国最重要的文化符号，英语中，“中国”和“瓷器”都是“china”，因此总认为，生在中国不去一趟瓷都景德镇，怎么说都会是平生的一大遗憾。

去景德镇，似乎得先去浮梁。

　　浮梁离景德镇二十几分钟车程，是景德镇市下辖的一个县。但是，历史上景德镇则长期隶属于浮梁县管辖，直到1949年才脱离浮梁单独设市，1953年则摇身一变“提拔”成省辖市，倒过来管起了浮梁。下级忽然成上级，世事就这样，不服不行。

　　然而，任由景德镇下级变上级，有个事实它没法改变：没有浮梁，就没有景德镇。因为浮梁乃至浮梁的瑶里，才是“世界瓷都之源”。

　　瑶里当初不叫瑶里。远在唐代中叶，这里就有了生产陶瓷的手工作坊，到了宋初，瓷窑日多，村落连片，集镇开始形成，人们便给此处叫开了一个地名：窑里。进入本世纪，窑里因交通闭塞瓷窑外迁变得冷落，才改为雅称“瑶里”。高雅，有时的确是装出来的，底子也还是那么个底子。

　　“世界瓷都之源”之说完全因为瑶里的一种土。这种土是制作瓷器的上等原料，因该土产自瑶里的高岭村，便得名“高岭土”。虽然后来其他地区也发现了这种土，但仍用“高岭土”称之直到今天。

瑶里的高岭土洁白细腻，有良好的可塑性和耐火性，当地瓷工从元代开始尝试将高岭土和瓷石配合使用，提高了成瓷的烧成温度和质量，制作的瓷器质地远超别处成为贡品。因了这层关系，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朝廷才以皇帝年号为名置景德镇，所以也有人说瑶里是“景德镇之父”。

　　浮梁的老县衙还在。县官通常都是七品，浮梁因瓷业发达成繁华重镇（白居易《琵琶行》中就有“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便受朝廷厚待，县官成了全国唯一的五品，这与今天不少经济强县的县委书记享受副厅级十分相似。

浮梁古县衙于唐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按五品而建，规模很大，被誉为当今江南第一古衙。我们去时，雨下得很大，雨中天色阴森，县衙越发显得威严肃穆。

　　县衙有好多对联，正门对联是这样的：治浮梁一柱擎天头势重；爱邑民十年踏地脚跟牢。正门后柱上是：地位清高，日月每从肩头过；门庭豁开，江山常在掌中握。其他还有：职在地方敢以热心问世事；民呼父母僅将清节付儿孙。与百姓有缘，才来此地；期寸心无愧，不鄙斯民。等等，看来，不管是旧时的父母官还是现时的人民公仆，最终做得如何别去管它，先把标语口号喊起来，倒是自古而然。

　　门厅还有一面大鼓，是老百姓鸣冤告状用的。鼓边还有一告示：“越级杖五十，诬告加三等“，看来当官的讨厌越级上访早有传统。

　　从古县衙去瑶里古镇有45公里，一路都在下雨，到了瑶里已是晚间，景色什么也看不见。

次日晨起，雨停了，环镇皆山，山岚缭绕，镇侧有条瑶河，栉比鳞次的徽派建筑，一夜雨洗，非常干净和静谧。

　　瑶里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满眼的明清建筑，徽饶古商道穿镇而过，上百幢店铺中，卖瓷器的自然不少。

　　高架水渠是瑶里一景，十分出片，走在上面既可俯视瑶河，也可鸟瞰古镇。郭先生膝盖不好，我们便没上。

　　瑶里没有像其他古镇那样大开发，原汁原味，吸引了不少影视作品来此取景，这两株古樟树，很多年前就曾出现在电影《闪闪的红星》中。

　　徽饶古道见证过瑶里窑业的昌盛，古道上的石桥，该送走过多少驮着瓷器的马帮。

　　景德镇窑多分布广，除官窑外，还有民窑两三百处，工匠数以万计。景德镇瓷器“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尤其是熔工艺、书法、绘画、雕塑、诗词于一炉。

查了下史料，最早的瓷器出现在商代中期，到了宋代已相继涌现了汝窑（今河南宝丰一带，北宋属汝州）、钧窑（今河南禹县一带，唐宋属钧州）、定窑（今河北曲阳一带，唐宋属定州）、官窑（宋室南迁后设立的专烧宫廷用瓷的窑场）、哥窑（至今遗址尚未找到）等五大名窑以及以景德镇为代表的一批瓷都（中国有三大瓷都，景德镇最为著名，另两家为福建德化、湖南醴陵）。

　　瓷器生产的第一步是练泥，先将原料敲碎至鸡蛋大小，再用水碓舂细，经淘洗、沉淀，除去杂质，制成叫作“不子”（读dunzi）的砖状泥块以备用。

　　

　　今天，水碓已被机械替代，但在绕南陶瓷主题园区，水碓依然在转动着。

　　制作时，先将不子用水化软成面团状，用双手搓揉，挤掉泥团中的空气并使泥中水分均匀。做到这一步，搓揉的手法很有讲究，最好的手法有个好听的叫法：菊花揉，揉出的泥团果真很像菊花。

　　拉坯是成型的第一道工序，将泥团置于辘轳车的转盘中心，靠手法的变化拉出坯体的大致模样，整个过程很能显示出拉坯师傅技艺的高低。

　　经过一处拉坯体验棚，若时间充裕，动下手倒也很有意思。

　　拉坯之后还要印坯，将晾至半干的坯覆在印模上，通过均匀拍打坯体外壁，使坯体规格化、统一化。印坯的动作很像拍打人头，因此陶工便把印坯工戏称为“拍死人头”。

　　接着就是修坯。修坯也叫利坯，是使坯体在所需造型、胎体厚薄等方面更符合标准。修坯是景德镇制瓷优于其他窑系最关键的成型工艺和独特的技术保障。修坯工不仅要熟悉泥料性能，还要熟练掌握造型的曲线变化和烧成时各部位的收缩比以及留泥的厚薄程度，技术要求极高。

　　修坯之后就可以晒坯了。

　　瓷器表面的纹样，可以用划、刻、贴、印、绘等方法在已干的坯体上完成。

看着师傅们在坯体上写字作画，很是手痒，忍不住和郭先生体验了一把。好多事不体验真不知道，在坯体与在纸上写字作画极不一样，笔尖一触击坯体颜料瞬间就被吸干，枯得让你很难运笔；颜料多蘸点，立马又在坯体上留下一叶枯荷，变得难以收拾。

　　上釉是先把毛坯烧好（此时叫素烧），上好釉，在釉面上绘纹填彩，然后入窑低温再烧（此时叫彩烧）。这样形成的色彩为釉上彩，如五彩、粉彩等。烧前在素胎上绘好画的称为釉下彩，如青花、釉里红等，这种彩在釉下，永不褪色。

　　师傅说，瓷器的彩绘与一般绘画区别很大，在坯体素胎上施釉和作画时颜料呈现的色彩，烧制后会发生变化，也即窑变，原本颜色暗淡、貌不惊人竟会变得绚丽夺目，什么祭红、牙白、霁青、鹧鸪斑、茶叶末，各种难以形容的色彩，就是这样形成的。

　　最后一道工序便是入窑烧制了。需把陶瓷制品装入匣钵，不让瓷坯与窑火直接接触。一般需烧一昼夜，温度在1300度上下。陶瓷胎釉只有在一定温度和气焰条件下才会完成物理和化学反应，形成颜色及其变化。

　　古代窑炉类型很多，电气化后有些已经失传。在景德镇古窑民俗博览区，我们见识了不少作为文化传承而复建的古窑。

馒头窑是宋元明时期景德镇使用的瓷窑之一，以窑形近似馒头而得名。

　　狮子窑以松树枝和茅草为燃料，树枝柴草蓬松，所以窑的投柴口和燃烧室都比较大，窑头就像狮子头。

　　龙窑窑炉依山势倾斜砌筑，形状似龙而得名。龙窑结构简单造价低，装烧量大，还可充分利用余热。

　　葫芦窑为景德镇特有的瓷窑，最早出现于元末明初，直到清初出现了蛋形窑后才逐渐停止使用。

　　不同的窑有不同的特点，用来烧制不同的器件。

　　博览区内有座清代镇窑，窑房是穿逗式木构架建筑，全长15至20米，容积为300立方米左右，最高处6米上下。

　　在镇窑，专门有一位窑工向游人讲述窑的故事。他说，博览区内，唯有镇窑是完好保存下来的真正的古瓷窑，极具文物价值。

　　古窑可以复建，但窑工却面临断代的危险，一张姓窑工告知，因为活苦报酬低，年轻人已没人愿学这门手艺了。

　　瓷器素有官窑、民窑之别，官窑即官方创办的窑厂，专为皇宫内院制造皇上用瓷和皇帝赏赐臣僚的御瓷，景德镇的御窑厂便是我国的第一座官窑，而元世祖忽必烈设立的浮梁瓷局，则是景德镇御窑厂的萌芽。

　　新中国成立后，也有了一批官窑，不过是“红色”的，主要生产领袖用瓷、中央机关用瓷以及馈赠国外元首的礼品瓷等。百度百科里，就有“红色官窑”这一条目。

　　如今，御窑厂只剩下历史遗存，包括明清时期的窑业遗迹、窑炉遗迹、墙体、古井、古树、窑业堆积遗迹、衙署建筑及其它附属建筑遗迹等，为了保护这些遗迹，已建成了御窑厂遗址博物馆。

　　遗址博物馆内外设计既有现代特色，又充分凸显了瓷窑的元素，与有些地方不伦不类的场馆相比，艺术水准高出不少。

　　更全面地了解陶瓷还得走进景德镇的中国陶瓷博物馆。这是国内第一家陶瓷专题博物馆，馆内收藏了包括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和汉唐以来各朝各代的陶瓷珍品3万余件，其中属国家珍贵文物的就有500余件，景德镇千年制瓷历史中的代表品种这里都有展示。不过，因为非专业人士，看了，好多也是记不住的。

　　馆内不准拍照，只能从印刷材料上翻拍下两件镇馆之宝，一件是元·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一件是清·粉彩八蛮进宝图双耳瓶。

　　文革作为一个荒唐的年代，也在博物馆里留下物证。这种被收藏界称为“文革瓷”的物件，据说现在价格不菲。

　　几年前曾在人民网看到一篇文章，讲的是收藏和景德镇定制“毛瓷”（毛泽东专用瓷）的故事。当年具体经办这件事的江西省公安厅原副厅长黄庆荣在文中批露，任务是1974年底汪东兴面对面亲口交代给他的，缘起是这一年老人家到湖南休息，用到由醴陵定制的瓷器时皱了下眉头。景德镇接到任务后，调集经过严格政审的技术骨干几十人，全力攻关，花费十几万元（对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物价水平已无概念），反反复复试烧了几千套，最终挑出十套精品（文章还配了“毛瓷”图片）。到了博物馆就很留意这件事，但没看到相关物件，也没看到相关文字记载。1996年12月14日，“毛瓷”在北京太平洋拍卖公司首次亮相，68件瞬间拍卖一空，总成交870万元人民币，平均每件12.2万元，委托人则不知。

　　古窑民俗博览区门前广场上，有座十米高的青铜像，是窑神童宾。据说，明万历年间，太监潘相奉命抵景德镇督造御用大龙缸，烧造许久总不合要求，潘相恼怒便惩罚瓷工。童宾从小学烧瓷，看不得工友的遭遇，为表抗议，纵身跳入窑内，以骨作薪，才将龙缸烧成。

　　为纪念童宾，人们为童宾立祠，祠名“佑陶灵祠”，视童宾为窑神。后来祭窑神，也就成了景德镇窑业世代传承的祭祀习俗。

　　来景德镇前不知有窑神童宾，也没听过童宾的传说。离开景德镇，童宾便再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