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话之境

毛世佳

　　忽然想起几个词:无话不说，无话可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都有至亲至爱的亲友，可以无话不说，但这个无话不说，我认为都是相对的，因为稍成熟稳重的人，他都不可能让自己心扉洞开，内心世界让人一览无余。这绝对不是忠诚与否的问题，这是一个人的人格尊严问题。谁都有维护尊严和独立人格的要求，都有保留隐私和独立想法的权利，如果别人用忠诚来绑架你，逼迫你或诱惑你毫无保留地打开心扉，强占你心中的自留地，那就是对你人格和尊严的亵渎，是一种冒犯和侵占，是人格上的偷窥。这时候你应该深刻考虑一下彼此的关系了。

再说说无话可说。相处了多年的亲属、同事、邻居，越处感情越淡，直至无有，最后见面无话可说，我感觉这问题多半出在人品上。一方有严重的品质问题或心灵扭曲，开始时没有发现或没有在意，或以自己的“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包容他，宽恕他，以为他是偶尔为之，以为他会过意不去，以为他会改好。其实错了，他既然品行不端，心灵扭曲了，他也同样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会认为你是傻瓜，看不透他的阴谋诡计；他会认为你是软柿子，可以任他欺凌；他会认为你善良到要做滥好人的程度，什么都可以包容，什么苦水都可以咽下；他也许会感觉你爱荣誉，好面子，重感情，不忍撕破脸皮。如此种种，当你忍无可忍了，便无话可说了。你可以不恨他，但也不能原谅他。

曾经的亲属，心里阴暗扭曲，一辈子妒火中烧，正常唠嗑儿，他都酸溜溜地话中带刺，直冲你的心肺，不管你对他有多大恩情，他都毫不留情，寻找一切机会挤怼你，坑害你，连闲聊这么微小的机会都不放过。跟这种人还有必要说话吗？

曾经的朋友，你一直推心置腹地对待她，可她总觉得自己非常精明，别人都是傻子，他经常利用你，巧使唤你，对你一句真话都没有，把你的厚道当成不识数，几十年始终不改，你对她说话还能提起兴趣吗？

别人对他无话可说的人，终其结果，一般都会变成孤家寡人，而且了无生趣。可能习惯了，他对自己都会使阴招虛招吧！

当亲友遭遇不幸或身患重病无可逆转时，再多的关心和惦记，再能说会道，甚至巧舌如簧都无法改变和安慰时，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再悲痛伤心，还能有当事人伤心欲绝吗？你再不情愿，难以接受，还能比当事人更绝望，更心灰意冷吗？反过来，纵然是你的仇人，你对他恨之入骨，那么面对此情此景，你的悲悯与宽容也会让你的心柔软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临终前一周，舅舅来看望他，舅舅眼含泪水握着他的手，父亲也闭着眼，默默地体会着这无言的温情。大家都沉默着，足足有一个小时，这沉默里是化不开的浓情。

所以说当你身处此境时，大可不必抱怨世态炎凉，无人问津，很多时候也可能是爱莫能助，无计可施的无奈沉默。

所以我更喜欢含蓄、隽永、回味悠长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