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训（32）

Redoor🍃²⁰¹⁹

二月兰

每个人都有一个最初的梦想。求学过程中，大家都写过一篇命题作文《我的理想》。上世纪五十年代，当科学家生产原子弹；六十年代，上山下乡做合格知识青年；七十年代，当解放军；八十年代，成为老师、作家、画家、明星；九十年代，办公司当老板；00后呢，当黑客、程序员、互联网大佬、科学家（研究人工智能、基因遗传）； 10后呢，在座的各位，你们的理想又是什么呢？

学生举手：超市售货员、冰淇淋师傅、银行家、演员、医生、饲养员、飞行员、武林高手、旅游记者、游戏编剧……

大家发现没有，无论哪个年代，没有人的理想是啥也不干，像植物一样不挪一步，一生只负责发芽、长叶、开花、结果。每个人都有更高的人为设定，要获得更多的力量（暴力），要有更多的财富（经济），要有更大的成就影响别人（意识形态）。这种最初的理想，其实归结到一门学问，便是政治。王阳明将此总结为“三立”（立德、立功、立言）。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的理想是研究政治学的，而且在座的各位，最不想上的课正是政治课。

大家看图，紫色的小花，这是二月兰。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诸葛菜。诸葛便是卧龙孔明。未出山之前，他隐居南阳，住的是现在比较流行的民宿，屋前挖了一条水渠，架了一条木桥。看上去他与世无争，其实他的理想大了，等待一个明主三顾茅庐出山打天下。从《隆中对》中可看出，他是很认真地研究了政治。

以前没有语文数学物理化学音乐美术等分科，读书人读的是四书五经，厉害一些的，自学三坟（连山易、归藏易、周易）五典（五经）八索（八卦）九丘（河图洛书）。袁枚在随园门口挂了一副对子: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斯人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乐清唯一的状元王十朋在自己家门口修建了一个洛书阵，至今还在。

这些学问很玄，没有逻辑可循。仔细分析一下，他们用的套路与我们现在的科学逻辑不同。他们将天、地、人、山、水、植物、动物视为万物，分阴阳二极。万物的所在的位置、出现的时间列为四维空间。为了观察方便，他们将各时空坐标上的实物，赋予五行（金木水火土）属性，然后用相生相克的规律分析天下大小诸事。诸葛亮的神机妙算，就是看天象、借东风、看人的神色、看动物植物的运行而做出决策。他没有大数据，没有高等数学模型，也没有现代政治学的理论基础，他的智慧只能来自于自然。诸葛亮任军事中侍郎总管军粮和赋税时，军中缺粮，他去野外找到一种野菜“蔓菁”，下令将士们广泛种植补充军粮。这个后世叫做诸葛菜的“蔓菁”便是二月兰。

北大未名湖边长满了二月兰。季羡林写过一篇散文《二月兰》。他说自己在燕园住了四十多年才发现这种小花。清代诗人张邵有《诸葛菜》一诗：扶疏紫翠应炎精，野蔌能将大姓争。分丛尚托躬耕意，匝地空留割据情。诗中的第一句是指万物世界是太阳（炎精）所赐。后一句是说孔明一世精明仍难敌天意，壮志未酬身先死，山河依旧破碎。清代陈作霖曾作一词《减字木兰花·诸葛菜》：浓青浅翠，驻马坡前无隙地。此味能知，臣本江南一布衣。天下万物自有规律，并非人力所能改变。不起眼的二月兰不争春色，反而与连翘一起在北大占据一片领地。

古人被启蒙后，所有的学问必须自学自悟，他们格物致知，推天道，明人事。

学习是自然的。世上一切学问和技术，源于一宗，其终极(目的)各有一善。包括政治、经济、艺术，都是自然赋予的，并非人为设计。天下诸事，特寡思功，须其自来，不以力构。自然不产无用之物。亚里士多德认为像城邦这种的政治结构是一种自然现象而非人为产物，这种观点为其有关人类伦理和政治思想奠定了基础。比如蜂巢的构造和蜂王、工蜂、兵蜂的分工，就很政治，它不需要什么社会契约来强制推动，仅靠天性便能建立一个集体组织，来保障众蜂的人身安全、经济稳定，并维持正义。

诸葛菜在日本被称为紫金草，此名是日本药学家山口诚太郎命名的。南京大屠杀时，随军的山口诚太郎在紫金山下散步。一个小女孩看到这个日本军医后，吓坏了。等她明白他并无恶意后，跑去摘了一枝紫蓝色的小花递给他。这次小小的邂逅，山口诚太郎触动很大。正是这枝紫蓝色的小花，让他开始关注起紫金山上满山遍野的二月兰。回国时，他把二月兰的种子带回日本，栽在院中。到了春天，小花开得淋漓尽致，气势非凡。山口诚太郎将种子分赠给亲友邻人，并说这是中国的紫金草。

季羡林在《二月兰》中写道：人这个万物之灵却偏偏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悲欢。而更多的掠夺、更多的战争以及更多的人类进步，却是远离自然，最终将人变成无情之物。教育偏离自然之后，许多孩子患上自然缺失症，成了《林间最后的小孩》。

现在我们行进在快速发展的路上，用现代知识去建构自己的逻辑体系，用自己自以为是的思维分析周边的事物，我们认为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会为社会实现自我调节，我们认为自己有能力控制所有事情的发展，而实际上，人类拼命努力却并没有太多建树，反而在走向相反，智慧被技术替代，教育被分数替代，生活中很多司空见惯的事情，其实在违背人性的路上不断深化，人们为现代教育建构起来的所谓成功付出的几十年寒窗，有可能在共同合力加剧人类的共同毁灭。

二月兰易种，随手一播，长成一片，花又开得早，春节期间便抢在迎春花之前装点江山，独特的紫花，赏心悦目。相对于医学和军事，山口诚太郎认为二月兰的种植和推广更是一门真正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