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儿随风飘（27）

铃儿

“哐铛”……“哐铛”……沉重的车轮碾压着铁轨，缓慢地向前滚动着，它知道坐在车厢里哭泣的姑娘，是多么不舍与她亲爱的爸妈分开；又多么不愿与深爱她的心上人离别！

三个昼夜的跋山涉水，途中两次换车，火车终于在雾气蒙蒙的清晨，把我从上海，又带回了那个在地图上难以搜寻的边陲小站。

五月初的江南早已是桃红柳绿，鸟语花香。无奈离开春暖花开的家乡，来到长白山下，眼前却是光秃秃的一片，这连绵不断的山峦啊，似乎还在沉睡！

车站很冷清，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一阵冷风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急忙裹紧了棉衣，咬咬牙深深地吸一口气，就扛起行李上路了。

山脚下，少量残雪还在融化，道上有点泥泞，山路崎岖，却是公社到各生产大队的唯一主干道，走不多久我已感到腿肚酸软，沉重得难以提起。从车站到生产队要走十里山路，寒风中我睁大了眼睛，吃力地往前拔腿迈着，又不时转头往后张望，多么希望出现一辆牛车，可以捎带我一段路啊！

很幸运！过不多久，果然听到后面一声赶牛的吆喝。我喜出望外，赶紧在路边站停等候。“是知青吗？哪个队的？快上来”！赶牛车的大爷看到了我，忙用他的粗嗓门大声招呼着，又利索地跳下车，将车上的麻袋挪了挪，腾出地方让我坐下，然后把我的行李放到了麻袋上。

仿佛绝处逢生，心头一阵欢欣雀跃。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后，几昼夜的长途疲劳顿觉减轻许多：“大爷，太感谢您了“！我忙不迭地连声道谢。

“谢啥？你们上海知青，到俺这嘎嗒忒不容易啦”！大爷转身跳上牛车，牵动下手中的缰绳，口中一声“嗬～驾”！牛儿就迈开了四蹄，稳稳当当地向前出发了。一路上老乡热情地问长问短，与我唠着嗑，仿佛遇上了异地的亲人，感到十分温暖与亲切。将近晌午时分，这位善良的邻村大爷把我送到了生产队集体户。

探亲回来后的上海知青，人心涣散，各有各的想法。大家都要三两成户，自由结合；有的还向队里另要住房，过起了卿卿我我的小日子，集体户自然解散了。我不想与谁同住，于是被安排到了农户徐家。多么感激德高望重的生产队长！他物色的这家人，给于我的亲情与关爱，让我感恩不尽，至今难忘！

徐大爷六十开外了，身材高大声音洪亮，典型的东北爷们。大爷在深山老林里看管大队栽植的人参，半个月多才回家一次。村里人说，这活儿精细费神，一般人根本拿不下。难怪大爷话不多，可在村里的威望不亚于队长。

大娘也有六十了，个子不高，背有点驼，清瘦的脸上满是皱纹，平时总穿一身黑布褂，看上去比我妈妈年纪大多了。大娘说话轻声细语，还特别爱笑，与大爷很恩爱呢！

老人家养育了四个儿女，早就当上了姥姥。大姐在城里，是个家属工；二姐嫁到了邻村，丈夫是大队干部；三姐在公社供销社上班住宿；最小的老四是个儿子，尚在读中学。

房东家平时就母子俩，白天老四上学，大娘有时去自留地转转。他们住东屋我在西屋，宽敞又清静，晚上写信也不用担心会影响别人了。可没想到，接下来生活与劳动中的困难，大大小小一个个接踵而至，几乎压垮了我坚持插队落户的勇气与信心。

插队第一年，当地政府给于知青们许多特殊照顾，譬如给配送公粮，队里坯土盖房，派工帮拉柴火等等，到了第二年，则一切都要我们自力更生了。

烧饭的柴火，农户都是家里的男丁赶着牛车，上山砍树拉来的。我长得瘦弱也不会赶牛车，做饭烧炕的柴火来源成了我最大的难题，房东院子里的柴垛虽高，却是大爷难得回家一趟整来的，我怎好意思伸手去拿？



去大娘家的头两天，我就在附近捡些树枝回来做饭。东北农村的灶台大锅，很难做一个人的饭，况且捡来的树枝也不耐烧，我只能做一顿吃几天。大娘摸着我的炕凉，便嘱咐我用她家院里的柴木。

开始出工以后，回来天色已晚，我也累得筋疲力尽，连路都走不动，进屋只想倒在炕上，哪里还有精力再去捡树枝？取用大娘家院里的柴木，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也真的是做不到客气了。

院子里的柴堆是砍下的树段，最细的也比碗口粗，还得用斧子劈开，才能放入炉灶烧旺。第一次劈柴，我单手拿不动斧头，要两只手握斧，可柴木不扶又要倒地。双手被磨出了十四个泡，却只劈开两根，还烧不熟一顿饭，更热不了炕，靠在门槛上，泪珠就不争气地滚落下来了。

大娘正好背着筐从外面走进院子，二话没说，放下背筐就从柴垛上抱下几摞柴木，在我身边蹲下，左手扶住柴木，右手抡起斧子左手同时一闪，劈里啪啦几下子，就整了一大堆。

“闺女！快把柴火抱屋里做饭”！大娘说着站起身来拍打着衣服，随手抱起几根木柴走进屋子，迅速麻利地烧旺了西屋的灶膛。坐在炉火旁边，大娘教我如何往炉膛里添柴，可以烧得更透更旺；一边亲热地与我说着心里话。炉火映红了大娘黑瘦慈祥的脸，也温暖着我孤独无助的心。

大娘告诉我，农户家里孩子多的，特别是有男孩的，队里分的口粮不够吃，大多需要把分到的大米白面，换成高粱米与苞米碴子等杂粮，这样可以多换回点粮食。而我们知青则相反，因为回上海探亲几个月，全年的口粮有多余，就用部分粗粮与农民换细粮。我吃得少余粮更多，就把杂粮全部换成了大米白面。

我吃不惯杂粮，是大娘没有叫我与他们一起吃饭的原因；同时，大娘也怕被人说她贪图我多余口粮。看我收工回来疲乏不堪，加上大锅不方便烧一个人的饭，热炕也需要多添柴。于是大娘让我拿出部分粮食，她就在东西两个灶台轮流做饭烧水，把我的炕烧得热乎乎的。

慢慢的我习惯了大娘做的苞米碴子粥与二米饭，贴的高粱米面窝窝头也觉得很香。喝上了现成的热粥，出工还能带上干粮，我的吃住比其他知青舒服多了。

可劳动考验，对于自小体弱多病的我，就不那么容易度过了。每天出工都要爬山，累不说，我还分不清草与苗，薅谷子时要蹲下来仔细辨别。蹲的时间一长，就干脆跪在地上了，几天以后两个膝盖都红肿起来。

插队第一年知青吃公粮，我们出工三天打鱼 两天晒网，也不会受到影响。到了第二年，队里分粮要有一定的出工天数，知青就不能随意偷懒了，况且大家还想表现出色，争取上调工矿与升学的机会呢。

每天清晨被小闹钟叫醒，只觉得周身疲软乏力，摸着酸痛的胳膊与腿脚，得有多大的勇气与毅力，才下得了炕啊！但为了以后有个好的出路，再苦也得站起来！

房东大娘看着我吃饭拿勺的手微微颤抖，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闺女，回上海去吧，要不在这找个“掌柜的”，大娘瞅着心疼”！

原来这里的姑娘出嫁后，大多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自留地干些杂活；而挑水拉柴赶牛车、上山出工挣工分，则是男人的事。农民很实在，挑对象的标准与上海人不同。长得高大、结实能干的姑娘，很容易说得上婆家。其实，大娘的心里还在暗暗地为我发愁呢～这么瘦弱，连柴也劈不了，如何找得到“掌柜的”？

不知是否因为我是队里知青中，唯一的高中生？还是队长怜悯我，身体瘦弱挣不多工分？没过多久，公社来了通知，让我去中学教书。可去学校要走八里路，还要翻一座山，我实在胆怯。而在大娘家又不可能久住，就是她的亲闺女，到时也得出嫁啊！我不甘心在这个山沟里呆一辈子，却又无法得知未来！

那段日子我度日如年，特别想念上海和我的亲人们，你我的书信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而有知青逃回上海的消息，时时动摇着我们这些留守知青的信心。虽然没有把所有的困难如实告诉你，可仔细琢磨着我信中的一字一句，你马上觉察到了我低落的情绪，倍受相思煎熬的你终于忍不住了，决定来东北看我。

你要从千里迢迢的上海来这里？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捧着信纸看了又看，兴奋得彻夜未眠。可你来住哪里呢？我还得找队长。队长寡言少语，但是个善良的大好人，听说我在上海有对象，队长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甭发愁，你对象来了就住我家，跟我儿子睡一屋”。

房东大娘得知我在上海有未婚夫，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赶紧去邻村告诉二姐，连她家也跟着张罗起来。仿佛是在为女儿迎接上门女婿，两家人都在为你的到来作准备。

啊呀！想到你要来看我，心中有了期盼，似乎在连日阴雨中看到了太阳，我的心情一下子灿烂起来了。

后记

知青的上山下乡运动，在共和国历史上难以磨灭；对于先生与我的爱情更是极大的考验！蹉跎岁月中我从未有过激情燃烧，所受的磨难更让我不堪回首。可到了晚年，特别是先生离世以后，我终于明白：人生有甜酸苦辣，一切都无法回避；熬过苦难，逆境过后人会变得更坚强！

我怀念那些淳朴善良的村民们，当年他们给予的温暖与陪伴全都珍藏心中，打开尘封多年的记忆，知青生涯里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一幕幕全都浮涌出来了。

夜已深，下一篇文章再接着写吧！感恩我生命中的一切所遇，包括你们～我亲爱的美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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