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大爹二三事

吠吠

<h3> <br> 最近多梦,昨晚梦见为大爹写祭文,醒来不免回忆她在世时的一些往事,也许梦是天意,索性动笔写写关于她的一些事。<br><br> 用巴东方言来说,一晃大爹去世四年多了,记得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在黄石,当时正在武汉办完公务员复试资格复审,准备在黄石休息一天后回恩施上班,妈来电话说大爹过世了,当时心情很复杂,夹杂着震惊、不愿相信、同时也觉得她解脱了的种种心情,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排解,随后山哥电话到了,他哭着说大爹走了,细数了她临走前的种种情形,虽然自己不在现场,但血浓于亲,我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冷静下来马上订了第二天从武汉回家的票,由于当时兰姐、艳姐和石林哥都不在身边,长辈们面对突如其来的伤痛都乱了方寸,上山的很多具体事宜都是涛哥和山哥在操办,涛哥打电话来说由于大爹久病耗尽了全家的积蓄,他倡议我们这些侄儿男女除了还在读书的以外,每人凑一点钱略尽心意,大家不论有无,二话没说一共凑了万把块钱,也算是略尽了一点孝心。<br><br> 记得那天刚刚入夏,下着蒙蒙细雨,山里雾大,天气也冷,我到家的时候小舅已经在等,随便把表妹的衣服穿了两件就往殡仪馆赶,到殡仪馆的时候天刚麻黑,进去了首先带孝,跪下烧纸,因为我胆子小,很多年都没有去过葬礼,看见棺材前面的照片,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亲人就躺在里面,大爹走的时候不到60岁,爸爸他们第一次失去自己同辈的至亲,奶奶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于他们来说,钻心的悲痛是第一感觉,对死亡和人生的感慨才是最具冲击力的后味,土家人的葬礼很热闹,撒尔嗬的风俗世代相传,我第一次去揣测先祖创立这些仪式的用意,这种热闹对于至亲来说就像麻药,可以把悲痛暂时延缓。到了后半夜,乡邻陆续回去了,守在灵前的只剩至亲,大家互相倾诉着,不免哭了一次又一次,我们这些做侄子的也只能多烧些香火纸钱来寄托哀思,到了封殓的时候,我从小到大不敢看别人的遗容,那天我觉得一定要看一眼,推搡着的人群挤在棺材旁边,棺材盖子移开之后,我看见大爹穿着寿衣,原本壮硕的身体已经清瘦的只剩骨头,脸上的肉也所剩无几,面上些许的红光一看便知是殡仪馆进行了仪容整理,想到她一辈子操劳,刚刚松口气便被病痛折磨上十年,本来精气十足的人最后只剩一把骨头,我哭得透不过气,封殓的时间很短暂,看到兰姐他们扑在她身上痛哭,挣扎着不许盖上棺材盖子,我不敢想象自己跟父母永别的情景,这是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父辈们陪伴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们慢慢地老了。天刚麻麻亮,灵车便拖着灵柩上山了,大爹最终安葬在他们老屋后面的山上,她一生之中最劳碌最简单的日子都是在老屋度过的,在那里安静地睡着,或许是她最后的心愿。<br><br> 从我记事起,我就有几个爹们住的远的印象,大爹嫁过去的地方叫阴坡,九几年交通非常不方便,出门都要靠走,逢年过节大爹会带着兰姐他们一起回娘家,我们去她家次数不多,我有印象的第一次去他们家是我只有几岁的时候,当时歇了一夜,第二天大妈和妈清早起来发现大爹一个豆腐已经打好了,那时物质匮乏,一年难得吃到豆腐,而且自己打豆腐工序繁杂,都是头天晚上把黄豆泡好了,三更半夜就要起来一道一道地弄,在没有冰箱的年代,清早豆腐出锅可以尽可能保存最长时间。这件事后来经常被提起,我的印象特别深,仔细算一下,那个时候大爹不过三十来岁,跟我现在般般大,拖着三个孩子,家里境况可想而知,娘家来人只能想方设法宁愿半夜不睡做点好吃的,那份心意让人动容,等到成年后我更多的体会到的是她踮起脚为人的辛酸。<br><br> 01年的时候爸爸买了一个三轮车,我们出行变得方便,偶尔会去大爹家,每次走的时候她总要收一些东西让我们带回来,洋芋,苕粉之类的,大爹每次回来看爷爷奶奶,爸爸心疼他们走路累,也总是会抽空骑着车送他们直到没有公路的地方,印象深刻的是中考后去大爹家,当时临去学校报道,大爹也是变着花样做吃的,有一天下雨她早早地便使唤大姑爹背着麦子去村里的小卖部调灰面,准备下午包包面我们吃,她和大姑爹和面揉面忙活了大半天,最后因为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把调回来的灰面全用光了,等到包馅之前才发现连铺在砧板上的面都没了,她不断埋怨大姑爹,最后包面皮确实软了,煮出来很多都散了,我因为从小不爱吃面食,所以已经记不得包面味道如何,但这件事却是记忆犹新。那时兰姐和艳姐在外地打工,穿的衣服很时髦,快要回去的前几天,她便把兰姐和艳姐放在家里的几个皮箱打开,从里面挑了好些成色很新,款式又适合学生穿的衣服,让我带去学校穿,可以省一些买衣服的钱,她一边挑一边嘱咐我,去了一中读书,城里的学生很多,千万要记得不要跟别人比吃穿,只和别人比学习,这句话我到现在都印象深刻,我上高中时正值家里起了新房,酒厂生意周转不灵,家里经济非常紧张,从前我从来都是在同学中吃穿零用阔绰的水平,上了高中才知道什么叫拮据,才明白她为什么要提前嘱咐我,十多年过去了,现在重新回味她的话,其中透露了多少普通朴实的农村父母的苦心,无奈和期望,除了天赋和刻苦,农村娃儿确实什么都不能跟城里娃儿比。<br><br> 最后一次去她家是高考后,当时我和石林哥都考了不错的学校,山哥因为一些事去大爹家住一段时间,我便跟着一起去玩,现在想起来我们几个人就像几头大肥猪,每天都是睡懒觉,看电视,吃东西,全然没有把大人的辛苦放在眼里。大爹和大姑爹当时正在紧张地给石林哥凑学费,每天一大清早就要去地里摘两大框西瓜,背到附近有个跑客的人家里装车,然后回来收拾跟着车去县城卖瓜,他们把炸在田里或者卖相不好的瓜留在家里让我们早上起床后吃,我们睡懒觉起来后,青奶奶就开始做饭,青奶奶人非常能干,当时她已经七十多岁,仍然能做一桌子利索可口的饭菜,到现在我都记得她在柴火灶上炒的洋芋丝儿的味道,我们几个吃完饭打打牌,看看电视很快就晃到下午三四点,这时大姑爹和大爹卖完瓜才回来,夏天正热,他们汗流浃背的要好一阵才凉下来,每次一进门大爹就会把一个小方便袋交给青奶奶,有时候是豆干儿,有时候是皮蛋之类的,总之都是农村不能随时买到吃到的小菜,等到青奶奶把菜切好,她就赶紧去炒下午要吃的菜,等到太阳落山他们又要去给猪弄吃的,我们跟着在田间地头玩,摘各种瓜果吃,我们四五个人前前后后在大爹家玩了上十天,等到现在自己成人成家,不禁为当时的懒惰和不懂事感到羞愧。<br><br>  再后来上了大学每次都是寒暑假回去几天,大爹和大姑爹也去上海打工了,见面的机会为数不多,每次过年去拜年,他们家总是有几样别处吃不到的新鲜菜,比如腌椿芽之类的,12年的时候,大爹到武汉来看病,得知这个消息我说要去看她,她非不让,说难得跑,后来拗不过我还是去了,他们一家三口住在省博物馆旁边的小宾馆里,她的情况已经很不好,几乎一只卧床,我从生活费里拿了200块给她,她一直不要最后我硬塞给她了,他们当时在等同济协和的号,大医院各项检查都要排队,多住一天就多一天的花销,为了看病他们全家已经耗尽了积蓄,她当时非要叫石林哥带我下去点几个菜吃,我心里明白就算是几十块钱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是负担,推说自己吃过了饭才来,她才不再坚持。幸好当时石林哥的堂哥在照应着,不然他们举目无亲,可以说是连就医都投靠无门,我心里细数着自己认识的人,希望能够帮得上忙,无奈自己只是个穷学生,认识的大多是学生,可用社会关系几乎为零,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将来一定要有一份好的工作,否则人是多么的无助和无奈啊!<br>往后的几年,大爹的病情时常反复,我能做的只能是每次过年回去给她象征性的给点小钱,15年农历新年前后,大爹的病情有所好转,也许是她意识到或者是恐惧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她转着圈把所有的兄弟姐妹家都玩了一遍,到我家的时候晚上我跟幺爹大爹挤在一床,不知道从哪儿来那么多话讲,我们几乎一夜没睡,后来大爹和石林哥起身回去,我给她把车拦好,提前给司机把车费付了,她照样像往常一样把头伸出窗子外跟我们道别,殊不知那竟是永别。大爹走了之后,爸爸面露愁容的说,大姐只怕日子不长了,脸相已经变了,这刚好印证了我的隐忧,那时大爹虽然精神气还不错,但她的脸上有些浮肿,还隐隐泛白,类似增白的雪花膏没有抹匀,妈还安慰我们说,也许是她擦了雪花膏,她一直都爱好,喜欢收拾。事实证明我们的第六感没有错,农村有句俗话,男怕穿靴,女怕戴帽,不到半年大爹便走了。<br><br> 送大爹上山后,我回到恩施上班,那段时间因为公务员录取的环节又多又长,迟迟没有最终确定,我晚上睡眠很差,经常整晚焦虑的睡不着,有时候开着灯一整夜,每次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大爹的遗容,我心里知道就算她真的来找我也是亲人,可是总是消除不了疑心,我在心里暗暗地祈祷她在天之灵保佑我一切顺利,后来果然天遂人愿,一切都很顺当。随着人年纪越来越大,念起故人的时候越来越多,小时候不在意的一些细节,现在想来又是另一番心境和温情,天人永别,也许入梦是亡者寄托思念的一种方式,但愿大爹能看到这些文字,知道她的侄女仍然记挂着她。(19.11.29)</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