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千真万确,临川一中的旧址原来是个天主堂。</p><p> 一中的围墙很长,从校门口一直延伸至隔壁的武装部。围墙里面有一条长廊,几乎与围墙平行,蜿蜒向前,到县武装部处就拐了直角,标准的“L”型。</p><p> 老师们的家就都沿着这条“L”型长廊依次排列开来。</p><p> 我家也在长廊上,还有桂继东、尹华、李琳、朱文华。。。。上中学后,我们这些儿时小伙伴又恰好都分在一个班,唯有卢彬家住在紧捱食堂边的一幢木楼上,木楼带走廊,看上去档次明显高很多。</p><p> 长廊与围墙之间大约有三、四十平米的空地,几棵皂角树矗立其间,枝繁叶茂,像一把大伞撑在长廊与围墙之间。围墙外是走读学生的必经之路。每天放学后,同学们三五成群,嬉戏打闹,这种课后放飞的愉悦心情,隔着围墙我都能感受得到。</p> <p> 除了区隔,当时围墙的另一用处就是用来晒煤饼。</p><p> 散装的煤灰用水和黄泥拌好,然后双手捧起,来回鼓捣成稀球状,小心翼翼靠近墙根,“啪”的一声将煤球甩到墙上。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煤饼就能趴在墙上直到干透有止。顺不顺利,关键就看这最后的一甩,动作看似简单,技术含量却不低,力道要恰到好处:重了,煤饼反弹四溅;轻了,煤饼应声落地,那就成了传说中的“烂泥扶不上墙”。</p><p> 由于长年累月晒煤饼的缘故,墙体早已变得乌漆八黑,一次不经意的回眸还是让我有了惊人的发现:原来,墙上的每一块砖竟然都镂刻有三个字——“天主堂”。</p><p> 毫无疑问,如今的中学堂就是当年的天主堂。向老人一打听,果不其然,原名叫圣约瑟女修道院。</p><p> 小时候对“天主堂”的概念总是跟“育婴堂”连在一起,小人书上看过,感觉特别恐怖,不是挖肝就是挖肺。好在眼前除了砖墙上的三个字,其它痕迹荡然无存。</p> <p> 学校里面的房子,当然就属于“顶级学区房”了。但对于我们这些教工子弟而言,却实在是有苦难言。</p><p> 你想啊,全天侯在老师们的监控之下,360度无死角。别的孩子犯错,一般要等到“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级别才可能会通知家长,而我们哪怕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家长们早就了如指掌。为这事,桂继东同学几次动了转学的心思。只可惜当时的县城里只有这么一所中学,要转就只能转回小学,这也太不现实了!于是只好作罢。</p><p> 其实,老师们并非一开始就喜欢告状。</p><p> 之前,我们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一中的老师根本就不爱管闲事,他们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p><p> 卢彬的爸爸,也就是后来成为我们高中的班主任卢锦文老师会拉二胡,我们的语文老师,也就是后来的一中校长李抚生会弹琵琶,我们的物理老师林默是乐队的指挥。朱文华爸爸的艺术字写得非常棒,校门口两边墙上“抓纲治国、团结紧张”之类的标语几乎都是他的力作。最让我们惊叹不已的是朱老师画的毛主席画像,超大那种,画得跟店里卖的一模一样。那年头,隔三差五,县里都要借临川一中的操场开万人大会,有会就得有巨幅毛主席画像。于是,朱老师就成了画主席像的专业户。</p> <p> 同学父母中,我最熟悉的还要数尹华和张宇的爸爸,两个广东佬,一个教历史,一个教外语,之前我一直都以为他们是教音乐的。张老师的大提琴,尹老师的小提琴那拉得是相当有水平,琴声如泣如诉,婉转悠扬。除了提琴,张老师还会打扬琴,尹老师还会吹小号。我就纳闷了,他们当年上的是什么大学?如果说以前的大学生多才多艺,你尚且能够理解,那他俩还都喜欢制作铁皮水桶,就显得特别不可思议了。</p><p> 铁皮水桶相当于现在的家用电器,家家必备。</p><p> 没有自来水的年代,从井中提水非它莫属。取水的过程,绝对是个技术活。有经验的只要手腕轻轻一抖,水桶立马翻个扣入水中,再往上一提,满满一桶就上来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果你是新手,拎着绳子左摇右晃,即便水桶被晃晕,想让它沉下去那还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p><p> 暑假一到,两位老师就变身为老铁匠。叮吟铛啷,一会功夫,白铁皮就成了园铁桶。我猜想,要不是当年政策管得紧,批量生产都是完全有可能的。</p><p> 工业上去了,农业也得跟上,我隔壁的陆华芳老师就主攻养鸡事业。</p><p> 那时候,几乎每个老师家都要养鸡鸭,这些鸡鸭的生活条件还都比较好,不吃饲料,荤素搭配,以荤为主。什么蚯蚓、小青蛙这些都是由我们小孩子来保障供应。陆老师家的鸡养得好,毛色油光发亮,最关键的是,她家的鸡特别有精气神,走道的姿势跟别人家的都不一样,雄纠纠气昂昂,大老远你就能认出来。</p><p> </p> <p> 总之,那时候一中的老师们与自己的子女没什么交集,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p><p> 长廊屋后有一大片竹林,很是茂密,那是我们捉迷藏的好去处。学校最大的一块空地非操场莫属。除了做操,它主要是用来开万人大会的。动不动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会儿批林批孔、一会儿反击右倾翻案风,大人忙得上窜下跳,我们小孩子也就跟着瞎起哄,哪热闹就往哪钻。</p><p> 操场当中有一口椭圆型的鱼塘,200米的煤渣跑道环绕其中。鱼塘中有各家的鸭子,东张西望来回游弋,到了傍晚,它们会自动上岸,踱着方步各回各家。</p><p> 当然塘里还有鱼,钓鱼是小伙伴们最乐意干的事,鱼杆是现成的,竹林中砍上一段,鱼饵遍地都有,就是蚯蚓,要那种又红又细的,粗的不行。</p><p> 尹华是钓鱼高手,他静得下心来。我不行,我没耐心,我更喜欢用石头打水漂,这也绝对是个技术活,石头的选材,捏石头的姿势,甩石头的力道,石头入水的角度都很有讲究,完美的水漂应该是一连串节奏感极强的弹跳,我在这头,石头飞到鱼塘的那头。</p><p> 我弟弟郑旭滨比我还喜欢打水漂,一天到晚勤学苦练,终于有一天失手“命中”了一只正在划水的鸭子,可怜的鸭子做梦也想不到,游个泳也会死于非命。直到晚上,鸭子主人“以尸为证”,告到家里,这才惹来一顿暴打。</p> <p> 除了做鱼杆,竹杆还能用来粘知了(土话叫“加油”),打枣子也得用它。老一中的树特别多,除了皂角树还有金桔树、枣子树。盛夏,知了通常躲在皂角树梢上,一到中午就吵得要命。粘知了需要松香,融化后的松香是最好的沾粘剂。于是,偷松香的活自然就落到尹华身上,谁叫他家有二胡呢,有二胡就有松香,弓与弦之间要增加摩擦力必须用松香。</p><p> 一中校园靠东侧有一小门,小门一下台阶就是宜惠渠。这条宜惠渠二米见宽,一米多深,水是活水,清彻见底,绕着一中哗啦啦流过。平时除了洗衣服,我们还在这里学会了游泳。我学游泳是从“挺尸”开始,学名叫“仰泳”。顺着水流,全身放松,仰躺下去,“沉”过几次之后,突然有一回竟然“浮”了上来,终于成功了!幸福来得有点。。。猝不及防。</p><p> 好日子总会有到头的那一天。</p><p> 原以为接下来的岁月就一直会这样“如歌”般磋砣下去,突然有一天,消息传来,要恢复高考了!</p> <p> 一中老师们爱向家长告状的风气,应该是从恢复高考以后才开始的。</p><p> 之前小孩子在学校里的表现,家长们都是不太在乎的,反正早晚都得下乡,只要不偷鸡摸狗一般都没事。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老师们那些在乡下当知青的子女都陆续被叫了回来,洗脚上田开始捧起了书本。老师们桶也不敲了,鸡也不养了,每天晚上联合起来给这些刚从广阔天地回来的子弟兵“开小灶”。</p><p> “开小灶”的地点通常不太确定:今天你家,明天他家,月黑风高,神出鬼没,颇有点地下组织的味道。“开大灶”我们也见识过,就在一中的大礼堂,我们几个小学生趴在窗台上使劲往里瞅:台上挂了几盏汽灯,老师们握着个话筒在台上大喊大叫,台下乌殃殃全是准备明天高考的有志青年,一脸茫然,眼巴巴地瞅着台上。台上的挥动着手臂:“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底下有人嘀咕:“死马当活马医”。于是,众人哄笑一团。</p><p> 笑归笑,但绝大多数人的面部表情还是显得相当复杂。</p><p> 总之,情况正在起变化。</p><p> 大人们对我们的管控也越来越严了。那时候每个家庭流行“最低消费”——至少有四个孩子。最离谱的是总务处胡飞老师家,前后生了八个,六男二女。小孩一多难免有个亲疏。以前受不受宠,关键看干活,比如挖蚯蚓啦,钓青蛙什么的。而现在反过来了,关键要看学习。这样一来,兄弟姊妹在家中的江湖地位就逐渐有了变化。桂继东就硬生生被他哥给“逆袭”了。原先他哥也是“毛鬼”(对差生的俗称),如今风向一变,他哥瞬间转型,差生变学霸,几乎是无缝对接,最后直接考上了复旦。</p><p> 要论学习成绩,我隔壁的李彬当然不让,他爸爸就是后来临川二中的校长李盛光。记得那年高考,李彬是一中的状元,最后去了上海交大。他这一领跑,我们所有的小孩就压力山大了。</p> <p> 这一年,我们刚好进中学。</p><p> 第一任班主任就是徐爱兰老师。徐老师属于那种不怒自威型,眼睛很大,眼神特别有杀伤力,在她的注视下,我们任何的小伎俩都必将原形毕露。徐老师教数学,她教的因式分解让我印象深刻。教我们平面几何的是王学老师,瘦高个,说话慢条斯理,有点像乡村里的私塾老先生。他有一金句至今让我难以忘怀:“证明出了一道平面几何题,那种感觉会像是吃了红烧肉一样舒坦。”</p><p> 那个年代,红烧肉的诱惑几乎是致命的。于是,全班同学对平面几何的兴趣大增,到处找题目来做,一天到晚琢磨“辅助线”。</p><p> 到了初三,我们的班主任又变成了谢文俊老师。谢老师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长得极像电影演员王心刚。尤其是他的头发,永远油光发亮,纹丝不乱。谢老师走路的姿势特别优雅从容,哪怕是大雨倾盆,雨伞下的谢老师依然玉树临风。谢老师特别有亲和力,偶而还会跟我们这些同学开玩笑,我打响指这样的“绝活”都是跟他学的。</p><p> 现在回想起来,临川一中为我们这个班的成长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了。不同学期安排不同的老师来应对,优中选优。究其原因,皆因全班同学除了都是老师们的子女外,其它同学的父母,级别至少都在公社书记以上。</p><p> 高中三年,班主任是卢锦文老师,教数学,教语文的是李抚生老师。他们二位都是临川一中最负盛名的顶级教师。在我看来,卢老师上课的特点是“启发”式的,也就是充分调动同学们的主观能动性。题目写在黑板上,一声令下,比赛开始,谁先做完就举手示意,然后上台讲解。在虚荣心的驱使下,大家人人奋勇,个个争先,都想人前显胜,傲里独尊。“还有没有不同的解答方法?”于是,又上来一位卓而不群的同学。最后,才轮到卢老师的点评,深入浅出,举一反三。</p><p> 李抚生老师上课风趣、幽默。但批评起人来,也堪称是个“犀利哥”。话里有话,绵里藏针,自尊心强点的,一不小心就会无地自容。</p> <p> 中学六年,即便有这么多的名师保驾护航,同学们调皮捣蛋的本性却始终难以改变。偷老师家种的白菜、往老师家的尿桶里丢炮竹、在教室门上放扫把、向前排同学扔苦莲子。以至于在高考前的动员会上,黄华昌校长批评我们班的同学:“枪都要叉到屁眼上,还以为是根杆(杆:土话稻草的意思)。”</p><p> 好在,毕竟都是尖子班的学生,又有名师这么多年来的悉心呵护,相比其它学校的同龄人,我们的竞争优势还是比较明显的。1982年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招生,全国只招21人,我们班就有4人被提前录取。1983年正式参加高考,全班几乎都金榜题名。在当初录取率极低的年代,这样的成绩足以让人羡慕不已。</p><p> 也许是我们那届开了一个好头。从此,临川一中的高考年年捷报频传,少年班学生的录取率也是年年攀升。今天,临川一中已经享誉全国。随着学校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学校的规模日益扩大,学校也早已搬迁了新址。</p><p> 新的一中气势恢宏,软硬件自然是今非昔比了。回去再看,老一中已是物是人非,儿时玩耍的很多场景早已不复存在,只是当年的欢声笑语,恣意妄为,时不时会在脑海中徘徊。</p><p> 有些记忆是永恒的,而且历久弥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