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父亲晚年照</h3> <h1><p></p><p> 父亲去世十年了。多少次梦中与他相会,醒来后想着要为他老人家写点什么,可每次拿起笔来,又觉得无从着手,不知道要用怎么样的语言尊崇他公道正派的高尚品格,传承他厚道谦逊的务实作风,缅怀他担当作为的奋斗精神。<br> 今年农历十月初一,我和母亲回到了家乡祭奠父亲,同乡亲们话别走到村口时,望着那棵历经百年的大槐树,依然绿荫葱葱,生机勃勃,“头顶着一个天,脚踏着一方土,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你的胸怀在蓝天,深情藏沃土”,《好大一棵树》这首歌不正是老人家精神的写照吗。<br></p><p><br></p><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抗战老兵</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br></b></div> 父亲一九二四年出生在夏县下七里坡村(现属闻喜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兄弟姊妹六人,他排行老三。抗日战争爆发后,家乡被日伪占领。一九四〇年,共产党地下组织在家乡成立了抗日民主政府,开辟了稷麓(稷王山周围夏县、闻喜、稷山、运城等)敌后根据地。一九四二年,十八岁的他毅然加入了稷麓县抗日游击大队。</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稷麓抗战老战士</h3> <h1> 战争年代要经历血与火的磨炼、生与死的考验。父亲入伍入党的初心,就是要打跑日本鬼子及其反动派,让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在县游击大队先后在警卫班、直属大队、大队部当战士,他不畏生死,冲锋在前,一九四四年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次,从中条山护送县里领导过日占同蒲铁路,夜宿坑东村(现属闻喜县),被日本鬼子发现,把他们包围在几孔窑洞里。他们当时都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除了几支短枪外,还好手榴弹带的不少,他们用手榴弹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从鬼子包围圈里成功脱险。一次部队转移,在一户农家窑洞里宿营,半夜里有人敲门,是隔壁大嫂叫醒他们,说鬼子把村子包围了,你们赶快走吧。他们在村里老乡带领下,从窑洞后面的一条壕沟里顺着沟壑爬到了村外地里。那天正好农历十五月亮很明,鬼子埋伏在地里,钢盔发着亮光,看得清清楚楚。<br> 一九四七年冬天,我军攻打运城,他担任稷麓县兵站站长,为部队供应战时物资,既要从各县筹集粮食、门板等物资,又要分发出去,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运城战役结束后,由于劳累,他的双耳竟然失去了听力。父亲生前经常回忆这些经历,他说,要不是那位好心的大嫂,他们那天早成了鬼子的俘虏了。要不是老百姓,共产党就不可能打下江山。解放后,他曾多次到他当年战斗的村子里,去看望曾经同他们战斗过的乡里乡亲。晚年,他用了近十年时间,不顾年事已高,几易其稿撰写了战争年代回忆录《稷麓烽火》,为我们后辈留下了光荣革命事迹。<br> 抗战胜利后,阎顽军队抢夺胜利果实,进攻解放区。稷麓游击大队全部转移到中条山,稷麓县根据地只剩县长岳维藩和我父亲俩人在与敌人周旋。阎顽匪兵到我们家抓捕父亲,敌人寻人不见恼羞成怒,遂将我二伯父抓去拷打,追问下落。后经过组织营救才将我的二伯父从敌人手里救了出来,回来时已是遍体鳞伤。一九四七年父亲与我的母亲成亲时,由于不敢在家里办婚事,便在另外一个村子里的姑姑家草率成了婚。父亲说,他与母亲成婚第二天早晨起来,发现窑洞上都是我们的战士,原来是时任稷麓县长岳维藩同志专门安排的哨兵以防不测。父亲每每讲起这些都充满了感激之情。当时战争年代,官兵之间的感情,是经过血与火锤炼出来的生死情谊。<br> 我曾经问过父亲,你入党的“初心”。他给我讲他最初的入党动机是这样的。部队首长晚上开会不叫他们在身边的警卫员和文书参加,他问为什么不叫我们,别人告诉他,参加会的是党员,咱们没有资格。于是他就提出自己也要加入共产党,为的是能参加这样的会议。经过在部队二年多血与火的洗礼,一九四四年,父亲很快从一个农村普通青年战士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将名字改叫薛光夏,寓意打走日本鬼子,光复夏县,光复华夏,表达了一个革命战士抗敌救国的英雄气概和坚定的革命决心。</h1><h1><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忘我公仆</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br></b></div> 忘我奉献的精神体现了父亲责任感和为民服务的高尚情怀。从我打小记事起,父亲就是在工作,不是下乡就是开会,时常家里一屋子人在谈工作,工作比什么都重要,他的工作可真是忙。一九四八年,父亲被组织派到新绛县三区担任区长,时年24岁,后担任县委组织部长,32岁担任县委副书记,分管工业、商业、文化、教育等工作。新绛县是以手工业和商业发达在山西闻名,有“南绛北代(代县)”之誉。主要行业有纺织、鞋袜、制革、制笔砚、刀具等手工业,其中新绛纺织厂是山西最早的现代纺织工业企业。在他的直接领导下,一九六〇年建立了新绛县地方国营化工厂,是山西最早的精细化工企业,也是山西最大的染料厂。生产的染料极大地缓解了全省织布印染缺乏染料的窘境,老百姓直接可以到商店买上染料将白土布染成各种颜色的布匹。后到六四年,企业成绩突出,搬迁至晋南专署所在地临汾,这就是临汾目前唯一赢利的国企临汾染化企业集团。<br></h1>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父亲陪同国家计委副主任段云(中)视察</h5> <p></p><h1 style="text-align: center;"><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一九五八年他任大侯马市书记处工业书记,致力于侯马现代工业的建设,一九六四年他调任运城县委。特别是七十年代中期,在担任临汾地区计委主任期间,社队 企业开始萌芽,他亲自领导了社队局(中小企业局前身)和全市社队企业的创建,带领各县市分管领导和社队企业负责人,组织了上百人规模的学习考察团,几下江南,到先进地区考察学习,为后来的乡镇企业和民营企业大发展,奠定了基础,临汾社队企业一度在全省名列前茅。</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从一九七〇年担任临汾计委主任,前后十五年,他走遍了临汾的山山水水,到农村、进工厂、跑项目、定规划。直接领导了临汾“四五”到“七五”四个五年计划编制,参与了临汾县市分家、古县县城选址、大规模农田水利基本建设、龙祠引水、临台铁路前期、“三纺一纸”、小钢联等企业建设,八十年代初期三个60万吨洗煤厂建设等大量的工业、农业、交通、文教、城市建设等基础设施项目建设。特别是他和省计委主任贾冲之一起为山西发展多次赴国家计委,争取到了“煤换油”国家补贴资金政策(后称煤炭可持续发展基金),为全省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记得八十年代末期,贾冲之已从副省长位置退下住院治疗,已退休的父亲和我去看望他,两位抗战参加革命的老同志见面是那样真挚热烈亲切,他们自始至终谈的都是关于全省经济社会发展的大事、存在问题和解决的办法。一谈就是一个多小时,后在医务人员的劝导下,两位老同志才依依不舍的话别。</span></div><b><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inherit;"><br></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inherit;">忠诚党员</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inherit;"><br></b></div></b><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古人云:“大事难事看担当,顺境逆境看襟度”。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一位从北京中央美院“戴帽”下放的青年学生小关,被下放到新绛县油漆厂当油漆工。父亲知道后专门找他谈话,给他安慰,后找到有关部门顶住各方压力把他调到新绛中学当美术老师,发挥他的专长。在父亲八十高龄的时候,当年的小关也已七十多岁,并回到四川安度晚年。他经过多方打听,得到了我们家的住址,寄来了他的书画作品和热情洋溢的信件,回忆年青时候,在自己人生遇到重大坎坷的时候,有这样担当爱才的领导保护,才有了他发挥才能的舞台。</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left;"><span style="color: inherit;"> 一九五六年,国家轻工业部在运城召开支援农业现场会,时任国家轻工业部长邓杰出席会议,并与运城工交建系统的同志合影。拍摄地址位于安邑水泵厂,这个厂就是机械工业界赫赫有名的代表性企业。邓杰部长与厂里的核心技术人才杨锡森亲切交谈,正是他才使这个企业成为轻工业部授予的“部级”先进企业。他们生产出了山西省第一台“禹都”牌离心水泵,并送到北京农业展览馆,周恩来总理参观时对安邑厂提出了表扬。然而“四清”时,在大学时就因“不当言论”被划为右倾分子的杨锡森被清算,从厂子里调出,从此这个企业一落千丈。管工业的父亲力排众议,暗将杨锡森调往别的机械厂继续搞设计,后将他调入二轻局专职技术工作。正是得益父亲敢于担当、正直果敢的勇气和精神,才为运城工业发展留住一支宝贵的技术人才队伍。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盐湖区搞展览撰写工业发展史,现八十多岁的杨锡森回忆这段往事时,老泪纵横,久久念叨着父亲的名字,称赞着这些工农出身的老革命的无私无畏和干事担当。</span></div></h1><p></p> 文革十年动乱开始后,因父亲在运城工作时间较短,新绛县造反派认为他的修正主义问题主要在新绛,走资派问题必须到问题主要发生地去解决,于是就把他从运城揪回到新绛进行批斗,关押了几个月春节也不让回运城。我奶奶问我母亲,说都年三十了,怎么他爸还不回来呀?我母亲只好瞒着老人家说现在搞运动,搞封闭学习班,过年他们也是要学习的。其实老奶奶从街上整天游行的队伍,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中早已觉察出一些动静来。大年初一早晨,老人家让我母亲把煮好的饺子送到父亲学习班,母亲无奈,只好一个人骑上自行车,赶到运城火车站,把自行车起上票,坐火车到侯马,然后再骑上车子走30多里地,到了新绛县。结果造反派不允许见。母亲大年初一辗转找到曾给父亲在新绛当过通讯员的雷生,由他把饺子送了进去。母亲含着泪又骑行30多里到侯马坐上火车回到运城。父亲关押一段后,被监视到油漆厂刷油漆,结果时间不长身体过敏,浑身浮肿,造反派无奈只得送他去就医,这才结束了“牛棚”生活。父亲晚年对这段经历不怎么提及,受了多大委屈,只是问起来说那个年月搞运动,领导干部都这样,但是有一条必须坚持,不能害别人,不能说假话,宁可自己多遭罪。父亲一生亲身经历过多次政治运动,他始终持着这样的基本操守。晋南广大干部说,老薛是个正派人、厚道人,他绝不会害人。<br> 父亲是个厚道人、实在人,一辈子不会说假话,也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有时候明明知道说真话要吃亏,但他还是坚持要把真情说出来,因为他是个党员领导干部,他知道说假话倒霉的是老百姓。在文革后期,当时尚没有统计局,计委下面只设一个统计组。那几年搞农业学大寨,粮食亩产要达纲要、过黄河、跨长江,粮食产量统计数据“政治风险度”很高。有一年临汾由于天旱少雨,粮食减产,但上边要完成计划任务,要求粮食产量要多报,父亲顶着压力,实事求是汇报农业生产情况,结果受到上级领导严肃批评,并上纲上线。随后将其调离计委主任岗位,到工交部当了排位第六的副部长。他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的实事求是的精神,只有很坚定信念和原则性才能做到。他常讲,共产党的干部要对党忠诚,首先是不能说假话,只有实事求是办事,心里才能踏实,否则晚上是睡不着觉的。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作者与父母</h3> <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律己严父</b></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br></b></div> 领导干部以身作则,严以律己就是最强大的领导力。父亲作为抗战年代过来的工农干部,始终严格要求自己,坚持节俭的优良作风。他寒冬穿的一件大衣,一穿就是三十多年,一块手表伴随了他五十多年,他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肉也很少吃,不管是在运城还是在临汾,知道他的同志们都说他不像个领导,太朴素,太平易近人。因公下乡,每次吃过饭都要求随行的同志要同接待单位算清粮票和钱,多少年已成为习惯。即便是到八十年代中期,省计委给临汾地区计委配置了一辆日产蓝鸟牌小轿车,他都拒绝坐,还专门请示行署领导要求给予更换低档次轿车。<br> 父亲不会走“后门”,尤其在子女成长过程中,表现尤其突出。当年我二姐凭着在单位优秀表现被推荐上了晋东南医专,只要他给招办打个招呼,就能调整到山西医学院。但他坚决不肯,说是别人走后门,我不会找人说这个话。二姐与他吵半天也没用,只好到临汾汽车站坐上敞篷解放卡车,行程三百多里,冒着严寒翻过太岳山到长治上学去了。到了现在,家里人说起这事,大家还是唏嘘一番,老爸太革命了,真是焦裕禄式的好干部。<br> 父亲经常教导我们要自己认真学习,掌握真本事,勉励孩子们学技术不要到机关工作。我的四个姐姐有三个是大夫,一个是工人,他们都靠自己勤奋和刻苦,有的成了医科大教授,有的成了部队正团职大夫和单位里的技术骨干。</h1><h1> </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父亲六十年代学《毛选》</h3> <h1> 父亲虽然是个完小毕业生,但他从来不忘记学习,即便在战争年代,一有时间就看一些进步书籍和报刊。我家现在藏的书,最早的是父亲上世纪五四年在中央党校学习期间学过的马恩列斯毛的著作。父亲文化程度不高,但他一辈子学中干,干中学,可以说是他们那一辈工农干部里学习的典范。他在长期的实践工作当中善于总结,并逐渐把其上升到理论高度。他在经济管理和行政管理的组织领导能力,与他平时注重理论学习分不开,使他能够在错综复杂的基层工作中时刻保持清醒头脑,想大事,谋全局,站位高,见识远,点子实,措施硬。他讲话朴实,直奔问题,切中要害,解决问题,从实际出发,成果立竿见影。使他每到一个地方和部门工作,都能圆满地完成组织交办的工作。曾经一位老领导讲,薛光夏同志从运城到临汾工作,用三个县委书记也别想换回去。</h1><h3></h3> <h5 style="text-align: center">原山西省副省长吴俊州题词</h5> <h1> 他曾经主持过新绛、运城县很长一段时期工作,是山西省第三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参加过1962年的中央七千人大会、全国棉花工作会议和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多次受到毛主席周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晚年他笔耕不辍,写成了抗战回忆录《稷麓风云》、诗集《沐雨随吟》等著作。父亲一辈子勤奋好学,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干老实事,襟怀坦荡,公道正派,清正廉洁,忠诚于党,忠诚于人民,永远是我们后来人学习的榜样。<br> 父亲您的光荣风范、高尚品德,就像咱们村那棵大槐树,历经多少风霜雨雪,依然虬枝峥嵘、苍劲挺拔,遮庇着您的后代,福佑着你的子孙,随着岁月绵长,更显伟岸,透着勃勃生机。<br><br><div style="text-align: right;">2019年11月29日</div></h1>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下七里坡村的大槐树</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