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

雁渡寒潭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前尘</h1><h3>&nbsp; 初冬的北方就算没有风,也会让人感觉到风的刺寒,黄土地里的棘棘草在风沙中顽强的盘旋着,等待着破土发芽,北方的寒冬肃杀又不失暖意,这正是大自然的巧夺天工。</h3><h3> 当街大喇叭里支书又在啳爹骂娘,村里“癞痢”又去抓人家鸡了,老支书正准备拿他说事,看来这家伙又少不了一顿批斗。</h3><h3> 占元揉着肩上红肿的肩膀头子,已经半个月了,还是阵阵刺痛,在平顶山一个月的建筑队经历,让他真正认识到钱难挣,脸难看,屎难吃的打工生涯。</h3><h3>&nbsp; “娘的,一个月才挣了十四块。”占元起身拉开门栓嘟囔着,甩门就出去透透气。</h3><h3>&nbsp; &nbsp; </h3><h3> </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希望</h1><h3> 午时的村庄家家冒着青烟,风箱的摇曳转了千年,养育了一代代黄河子孙。家庭的团聚不但在节日,吃饭也是家人沟通的重要途径,这也正是中国人的传统与特色。</h3><h3> “叔唉,有人吗?”成元没到堂屋门就喊着。</h3><h3>&nbsp;“有人,成元啊,咋了这是?”占元爸正在烧火做饭,边拍打着身上的火灰边说。</h3><h3>&nbsp;“屋里说吧,叔。”</h3><h3>&nbsp; &nbsp; 说话爷俩进屋了,成元边说边拿出他那一根长旱烟袋,镶着略锈的铜边,边塞烟丝边打火说到:“我听说今年征兵开始了,占元不是从平顶山刚回来,你让他试试,顺便给占元他舅提前说一声,好有个招呼。”</h3><h3>&nbsp; &nbsp; 占元舅舅在乡里当文书,和占元妈最亲近,闹饥荒时没少接济占元家。</h3><h3>&nbsp; &nbsp; 占元爸皱了皱眉。</h3><h3>&nbsp;“往年都是一个村一个指标,今年奎元家的老大也毕业了,咱争得过人家吗!”</h3><h3>&nbsp; &nbsp; 成元脸色略显难看,说到:“咋喽都得试试,占元条件也不错。”</h3><h3>&nbsp; &nbsp; 爷俩在屋里合计着,云雾缭绕。</h3><h3>&nbsp; &nbsp; 占元爸是成元小叔,家族里成元家属于长门老大,占元家属于二门,虽说其他本家都还没出五服,可他们这支,就这两门人。</h3><h3>&nbsp; &nbsp; 成元比占元爸小五岁,早年平津战役和平解放,成元从内蒙解甲归田,据说是少校营长,回家务农后,虽说文革没少批斗,但乡里乡亲的也只是文斗,加上成元有文化,村里量地、盘帐全靠他,据说邻村两个村争地,一副全武行阵势准备械斗,最后成元亲自去丈量,分毫不差,两村人都心服口服,事后占元爸问他咋弄的这么准,成元说,他当年可是在国民党部队里干过军需官的。</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阑珊</h1><h3>&nbsp; &nbsp; 村里的夜晚星星点点,除了大队院子里有个灯泡,农户家里边都还是煤油灯,当街上几条野狗在流窜着,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h3><h3>&nbsp;“哥,你在这呢!”</h3><h3>&nbsp; &nbsp; 占元从乡政府他三舅那刚回来,看看有啥事可做么,刚回到家,见成元哥和爸在堂屋等他。</h3><h3>&nbsp; &nbsp; 成元招呼坐下,说道:“去乡里咱舅那了,征兵开始了,你听说了么?”</h3><h3>&nbsp; &nbsp; 占元哈了哈手,口中的雾气呼呼的,“成哥,咱舅说了,今天支书去找王干事说这事了,还在集上吃了一顿饭,三舅正琢磨这事呢,有难度!”</h3><h3>&nbsp;“妈,给我弄碗汤呗,我饥了。”</h3><h3> 说着占元妈从西山端出一碗甜汤走了过来,“吃吧,还有个揣菜馍给你在篦子上馏着呢,就等你回来。”</h3><h3> 占元狼吞虎咽扒了几口,抬头看见母亲在注视着他。</h3><h3>&nbsp;“妈,咋了。”</h3><h3> “ 没咋,吃慢点,出去一个月,吃饭都狼吞虎咽了,忘了六七岁你偷吃桌子上贡品丸子差点撑死你了。”</h3><h3>&nbsp; &nbsp; 占元嘿嘿直笑,占元知道,六零年闹饥荒,自己藏在贡品桌子底下偷炸丸子吃,差点被撑死,幸亏妈妈及时用鸡毛搅喉咙哕出来,要不然自己都得交待了,</h3><h3>&nbsp; &nbsp; 那个岁月好多人不是饿死的,而是逮到一顿好的就猛吃海喝,缺油水的胃哪能受得了,占元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见过三牛叔活活撑死的脸相,弄得他几天睡不着觉,闭上眼就想到三牛叔那副难受的模样。</h3><h3>&nbsp; &nbsp; 成元叭嗒着旱烟嘴,一大会没说话。</h3><h3>&nbsp;“明天听大队咋通知吧,村里也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咱们该争取得争取,机会难得!”</h3><h3>&nbsp;“说得对,成元,我明天打听一下,占元你这段别磕着碰着,这段也少掺乎绍贤那帮子事。”</h3><h3>&nbsp; &nbsp; 占元知道,支书文革期间和他们家不一政治派,虽说是本家,但是自从奎元当上支书老拿自己本家说事,由于占元爸是村里有名的“犟筋”,虽说不掺乎村里太多事,但也不甘于为人之下,这跟占元爸儿时自己独立长大有关,占元爸儿时三岁丧母,占元爷爷续了弦,占元这个后奶奶是邻村有名的恶婆娘,从小虐待占元爸,占元记得北院大嫂经常说,你爸小时候有次喊饿,被你后奶奶用热蒸笼盖在头上,为此前院几个叔伯嫂经常和这个后奶干仗,最大的一次是你后奶娘家想来执事,被打了回去,为此到现在,村里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娶后奶村的闺女,若干年后,这两个村都不结亲。</h3><h3>&nbsp; &nbsp; 另外还有成元哥是国民党员的事被闹得不愉快,成元由于被多次批斗,占元爸虽说不便多说,但给奎元求过几次情,都被顶了回去,农村的人情都讲究一个脸面,逐渐就生分了很多。&nbsp;&nbsp;</h3><h3>&nbsp; &nbsp; 文革期间占元和南地绍贤后来耍的很好,他们虽不算本家,但是由于绍贤一直想当支书,所以就一直暗暗和支书较着劲。</h3><h3>&nbsp; &nbsp; 占元意想不到的事是,恰恰自己当年跟着绍贤搞运动的经历,使他在当兵指标的竞争中拥有了替他说话的人。</h3><h3> </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浮萍  </h1><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h3>&nbsp; &nbsp; 初冬的早晨格外冷,连打鸣的公鸡都怕冷,六点多才“喔喔…”的叫着,等待着破晓黎明。</h3><h3>&nbsp; &nbsp; 占元爸一早就出去扛着箩头到大路上拾粪去了,这一筐粪可顶上几个工分了。</h3><h3>&nbsp; &nbsp; 占元躺在被窝里早就醒了,脑子里一直想着这事该咋办,为此他昨晚上吃过饭还找过绍贤说这事,绍贤虽说比他大几岁,彼此关系也不错,可他也没有多大把握。</h3><h3>&nbsp; &nbsp; 占元想累了,索性蒙起头继续睡。</h3><h3>&nbsp; &nbsp; 天一点点亮堂起来,日头在几朵云彩间挣扎着蹦哒出来,空气里多了几分暖意。</h3><h3>&nbsp; &nbsp; 村里刺耳的大喇叭叫嚷着:“今年征兵工作开始了,那家劳力愿意报名,都到大队集合了!”</h3><h3>&nbsp; &nbsp; 占元披着棉袄坐在床上听着,正在摆弄他的木制手枪,听到这赶紧穿衣就往大队院去了,院子里站着十几个人,占元在人群中看见“癞痢”露着一口大白牙冲他招手,心想你这家伙也报名,村里估计你都出不去。</h3><h3>&nbsp;“占元哥,快来,我填过表了,你也去填吧,今年报名人多,我瞎凑个数,不知道行不行,哈哈,贵在参与吧!”</h3><h3>&nbsp; &nbsp; 占元附和着说了一句:“对嘞,就怕我们都是陪客嘞!”</h3><h3>&nbsp; &nbsp; 占元说着,往后边望了望支书家儿子敬邦,占元其实知道,敬邦不管从学历,还是为人来说,在同龄人之间还是很出色的,原来俩人玩的还很好,可是长大了以后,不知道咋回事,彼此间老是觉得隔着一层东西。</h3><h3>&nbsp; &nbsp; 报完名,占元回家吃过早饭,赶路去了一趟乡政府找三舅,结果三舅外出公干没人,占元一路上无精打采的溜达在地边,驻足望去,一望无垠的麦苗葱葱如油,冬日的暖阳播撒在万物之间,给人些许温暖,可占元的心里犹如无根的浮萍,总感觉找不到停留的归宿。</h3><h3>&nbsp; &nbsp; 马上二十岁的年纪,农村娃不上学就有两条出路,要么在家好好务农,要么当兵,占元是一个很要强的人,从小成绩优秀,直到高中毕业一直在学校成绩名列前茅,原本指望着考大学,可是文革的推荐工农兵制度,让他没竞争上大学指标,占元还写了一手好钢笔字,在村里是公认的好青年。</h3><h3>&nbsp; “占元,赶快回家!”</h3><h3>&nbsp; &nbsp; 占元定睛一看,成元哥骑着个自行车已经马上到跟前。</h3><h3>&nbsp;“咋了成哥?”</h3><h3>&nbsp;“大队正在讨论下午体检的事,说是部队上来人验兵,估计要定人了!”占元看见成哥一把年纪骑车骑的呼呼的直喘气。</h3><h3> 占元说起话抢过车把,“走,我带你,坐好了!”兄弟俩一前一后在颠簸的土路上扬尘而去。</h3><h3><br></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躁动 </h1><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h3>&nbsp; &nbsp; 走到家天色擦黑,家家的烟囱少气无力的冒着烟,煤油灯还没有亮起,大队屋内灯火通明。</h3><h3>&nbsp;“那不中,癞痢这种人都能去体检,有个毬用!成份再好也不行!”</h3><h3>&nbsp;“人是有点毛病,也不算大毛病,他爹当年可是负过伤的军人!”</h3><h3>&nbsp; &nbsp; 屋内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争论,一会又回归平静。</h3><h3>&nbsp; &nbsp; 门吱嘎开了,村里的青年们在门外窃窃私语,瞬间停止了,占元见绍贤出门,就紧跟上去。</h3><h3>&nbsp;“爷们,咋说的?”</h3><h3>&nbsp;“占元,体检有你,一步步来,起码有希望了,明天去公社武装部体检,好好休息!”</h3><h3>&nbsp; &nbsp; 占元长舒了一口气,人群逐渐散开,有唉声叹气的,有发牢骚骂空的,刚刚的躁动慢慢消失在这寂静的夜色,村庄又恢复到原有的宁静中,等待着周而复始的黎明。</h3><h3>&nbsp; &nbsp; 晚上占元好不容易说服母亲,才把占元大姐往前准备出嫁的迪卡衣服找了出来,占元穿在身上来回转悠着,心里那叫一个美,要知道,占元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穿买来的衣服。</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激流</h1><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h3> 天蒙蒙亮,乡村的小路坑坑洼洼,绵长纵远,路上的松土泛起沫子,走在上边吱嘎吱嘎作响,路上几个年轻人有说有笑的声音格外清脆,村庄笼罩在黎明前的曙光中,灯火依稀。</h3><h3> 一路上走来,占元发现到乡里体检的村里就来了五个人,敬邦,癞痢,建设,书赞,一族一个人,占元知道,这可能是昨晚商议的结果。</h3><h3>&nbsp; &nbsp; 到了乡里,门口黑压压的都是人,王干事在大声念着名单,王干事穿着一身军绿四兜军装,就是没有军衔肩章,可在那个年代这可是最流行的服装,特别是四个兜的,四个兜代表军官服,两个兜是战士服,上兜再夹上一支钢笔,威风的不得了。</h3><h3>&nbsp; &nbsp; 占元被分到了二队,一进门口,见有几个扎着武装带的,脖子处还有徽章的当兵的在查人数,并操着一副不太清楚的普通话,旁边的本地干部忙翻译到:“领导说了,全部脱光!”</h3><h3>&nbsp; &nbsp; 一开始大家还不好意思,一会满屋子都是光溜溜的一大群人,占元这时候想笑也不敢笑,望着一队白花花的肉,就像菜地里的大白萝卜一样。</h3><h3>&nbsp; &nbsp; 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接受一项项检查,常规的还行,居然还有屁眼、脚底板,牙口检查,弄得跟集上卖牲口交易一样,占元的脸憋的通红,心想着检查完赶紧回去。</h3><h3>&nbsp; &nbsp; 占元回头一看,一个干部正在训斥癞痢,说是肛门检查,癞痢扭了好一会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一说检查屁眼,癞痢说了一句,“检查那干啥呀,太腌臜!”</h3><h3>&nbsp; &nbsp; 引得满屋子人哄堂大笑!</h3><h3>&nbsp; &nbsp; 上午体检完,还管了一顿饭,说是等明天带兵的入户调查完才有结果,占元这时候知道,成不成就在这几天了。</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焦灼</h1><h3>&nbsp; &nbsp; 第二天,伴随着阵阵北风,家里楝子树上的几只家巧在叽叽喳喳的叫着,风呼呼的摇晃着树,欲静而不止。</h3><h3>&nbsp; &nbsp; 占元洗漱完,专门搓了点雪花膏,占元知道今天带兵的要来调查,人要显得精神点,给人家留下一个好印象。</h3><p style="text-align: left;">&nbsp; &nbsp; 中午,家里来了几个当兵的,询问了占元的一些基本情况,并在家转了一圈就走了。说是会重点考虑高中生的选拔,让占元等通知。当时占元爸想留带兵的吃饭,带兵的人坚决不肯,说是部队纪律。</h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h1><h3>&nbsp; &nbsp; 晚上,占元三舅骑着他的大永久来了,一进屋坐下,占元就围在舅舅身旁。</h3><h3>&nbsp;“三舅,有信么?”</h3><h3>&nbsp;“部队的人很看好你,没说啥意见,可是乡里只给你们村一个指标,敬邦你俩条件基本一样,都是高中生,成分又都好,我给王干事说这事,我看他也很为难,现在还不知道咋办。这还要看村里大队意见!”</h3><h3>&nbsp; &nbsp; 占元舅说话一慢一慢的,语气里透着成熟与稳健。</h3><h3>&nbsp; &nbsp; 占元心里一阵突突。</h3><h3>&nbsp; “我这就去找绍贤!”</h3><h3>&nbsp; &nbsp; 屋里一片寂静。</h3><h3>&nbsp; &nbsp; 夜晚,大队屋里又是灯火通明,而此时的院子外就零零星星几个人,占元一个人在屋外一直等着,北方的冬天冷的让人直打哆嗦,有一种叫人咬牙切齿的寒冷。</h3><h3>&nbsp; &nbsp; 门吱嘎开了!</h3><h3> 绍贤走到占元跟前,拍了拍他,</h3><h3>&nbsp;“占元!没事!明天我去乡里再去说明情况。”</h3><h3>&nbsp; &nbsp; 占元愣在那里一晌不说话。</h3><h3>&nbsp; “睡觉去吧!明天在家等信!我走了。”绍贤冒着烟气消失在黑夜里。</h3><h3>&nbsp; &nbsp; 那一夜,占元一宿没睡。</h3><h3> </h3><h3> </h3><h3> </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终章 </h1><h3></h3><h3>&nbsp; 棘棘草在冻土中偷偷伸出了芽尖,等待着春风吹化大地,翘首望着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人们也在期盼着来年有个好收成,好填饱肚皮!</h3><h3> “叔唉!好消息!占元指标批准了!”</h3><h3> 成元没进院子就叫喊着,手里的旱烟袋不断的敲打着自己的黑棉鞋。</h3><h3>&nbsp; &nbsp; 那一刻,占元流泪了,后来占元依稀记得,他仿佛还听到妈妈的啜泣。</h3><h3>&nbsp; &nbsp; 若干年后,占元和敬邦都穿着四兜军装一块回家探亲,占元还和癞痢闲扯旧事,癞痢说当年带兵的到他家,他还特意把他家那只大花狗宰了,遗憾的是还是没选上!</h3><h3>&nbsp; &nbsp; 癞痢说他后来还到乡里询问原因,王干事就给了他一个原因——偏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