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喜悦

邓勇

　　“小灰灰”在同学群里发了一段音乐视屏，视屏中亲切而眼熟的学生宿舍里，一群孩子在配合弹唱那首经典的“加州旅馆”。可能是那个朴素的环境很接地气，让人容易放松，然后很快被他们的音乐所感染。那一刻，我感受到他们浑然一体。突然间，身上好像有个开关被打开，之前听过的美妙音乐，包括同学们演唱过的精彩片段，都化成一股电流在我体内流淌。我好像有点明白音乐的妙处了。音乐能够让人很容易融入一个整体，是那种融入让人感受到喜悦，这是一种忘我的喜悦，不同于自我的喜悦。
自我的喜悦是我们现代人很熟悉的感觉。从小到大，我们会努力赢取每一次竞争，从南到北，我们不愿放弃每一处风景。争强好胜者想要赢得所有的比赛，要做最好的自己。闲云野鹤者想要体验全世界的风景，要感受人生所有的美好。这些都是自我的喜悦。这些当然没有问题。问题是这些喜悦转眼即逝，有时我们会有一点点倦怠和迷茫。可喜的是人生还有一种忘我的喜悦。现在我能清晰感悟到这种喜悦的纹路，忘我的喜悦大致可分三层。

第一层的喜悦是“心流”。每当非常投入做一件事情，很快进入忘我的状态。我们会就感受到一股喜悦。有时我们全身心投入一场比赛，打的非常顺手，我们会一起进入集体心流。集体心流的喜悦更浓郁和持久。视屏中的那几个孩子就好似进入这种状态，这种喜悦非常具有感染力。庄子在《达生》篇里，讲了一个木匠的故事，他雕饰着猛兽，“见者惊为鬼神”，鲁侯问其术？他描述斋戒七天的过程，就是为了进入忘我的境界，然后“以天合天”去做。我理解的“以天合天”就是我与物融为一体，顺势而为，器物浑然天成。这或许是心流的最高境界。
第二层的喜悦是圆满。 柏拉图《对话录》提出一个著名假说：原来的人都是完整的，因为嘚瑟，被从上帝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那一半。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的另一半。我永远都在寻找你，这是每个人内在的基本心理渴求。我发现在同学群里，每次关于真爱的话题都会引发热议。也往往无法统一意见。或许我们都向往“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 ，面对的却是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真爱。但我确信有这样的存在。那一刻我与你随音乐起舞，彼此有“身无比翼”，合二为一的圆满；那一刻我与你相视无言，在朝阳或夕阳下相依，彼此有“心有灵犀”，地老天荒的永恒。那一刻没有自我，那是一种灵魂融合的圆满。鲁米的诗是这样写的：
如果有人问你
我们所有的性欲
都被完全满足
那会怎样
你就抬起你的脸
然后说
就这样

当有人谈论夜空的美妙
你就爬上屋顶舞蹈
然后说
就这样

如果有人想要知道什么是“灵魂”
或者“神的芬芳”有何含义
将你的头靠近他或她
让你的脸贴得很近
就这样
第三层的喜悦是万物一心。公元1508年，北京的官二代王阳明被贬到贵州龙场，这一年他35岁。20年之前，王阳明立志做圣贤，读经典，游学，实践，挫折无数，一直探索到现在，连圣贤之道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而今，又被一撸到底，下放到龙场这鬼地方，他的传记中记载：“处于万山丛棘之中，蛇虺魍魉，蛊毒瘴疠，与居夷人鴃舌难语，可通语者，皆中土亡命”。现实真是惨不忍睹。然而正在这些条件触发了著名的“龙场悟道”。他觉察到心是感应万事万物的根本，由此提出心即理的命题。认识到"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从此开创心学，他找到了万物一心的法门，收获了万物一心的喜悦。
《传习录》里有一段著名的“看花”故事。王阳明游南镇时，有位友人指岩中花树问道，“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这个故事我读过很多遍，一直看不懂，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万物一心的体验。
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要走两条路，一条向外，一条向内，它们不分前后，没有薄厚，甚至可以并行。向外我们追求自由、自我，不断获取；一条向内，我们追求自在、宁静，不断舍弃。只是向外道路上的喜悦变幻莫测，稍纵即逝。向内道路上的喜悦深刻而持久。
1529年1月9日王阳明走到的人生的尽头，他的学生周积无声地垂泪问到，“老师还有什么遗言？”王阳明用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给周积展现了一个微笑，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我认为“此心光明”是一种永恒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