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b><font color="#ed2308">终极性对当代诗意味着什么</font></b></h1><h3></h3><h3> <b><font color="#ed2308">一一 欧阳江河论《镜中白马》</font></b></h3><h3> </h3><h3><font color="#ff8a00"><b> 欧阳江河</b></font></h3><h3><font color="#ff8a00"><b> </b></font></h3><h3> </h3><h3> 小众书坊我是第二次来,梁尔源我们也是第二次见面。吴义勤老师就诗歌的发言我是生平第一次听,非常精彩,又很内行,深受启发。去年至今天,我几次与吉狄马加先生在一起谈论诗歌,中国诗人现在渐入佳境,我跟延滨、尔源都是50年代出生的人,我们还在读诗、写诗,不得了。</h3><h3> <b><font color="#b04fbb">首先从中国官员诗说起。</font></b>上次,我在小众书坊也与大家讨论诗歌,我也谈到官员写作的问题。刚才梁尔源自己发言也讲到官员写作是中国古已有之的传统。中国官员在科举制之前全都是诗人,在中国没有专业诗人,只有专门的读书人和专业的官员,官员是从文化人里面竞选出来的,每个人都会书法、作诗、作文,就像现在的人都会开车、上网一样(我几乎是一个网盲,完全不会开车),是一个文化人的基本素质。 </h3><h3> 可以,现在官员很多人就像我一样不会开车,更不会写诗,读书偏少,所以梁尔源是地方官员,退休后写诗,包括上次的徐南鹏,戴小栋等几位官员诗人,他们这些人是在恢复中国官员的传统。官员一边做官,一边写诗,学以致用,用所读的书,所了解的历史,用诗歌形式表现出来,服务于民,这是一种贡献,也是人民性和个人性完全一体化的表现,恢复中国官员写诗的古老传统。</h3><h3> <b><font color="#b04fbb"> 中国官员诗的历史角度。</font></b>刚才梁尔源已经谈到屈原和杜甫,这是大的历史角度。但是官员自己的学问跟自身的修养有关,很多人写的是应酬诗,人送一朵花也写诗,黄庭坚的扇子也写诗。</h3><h3> 梁尔源写诗,在他身上的体现有三种模式:第一种模式是像柳宗元模式。对官场写作,从老吏入市的角度来写。柳宗元在《雨中赠仙人山贾山人》(即贾鹏也)中间有两句,“遥知玄豹在深处,下笑羁绊泥途间”。黄庭坚也大量地写玄豹,他借用中国的典故,讲的是一个完美主义者,遇见一只豹,还有七天,豹皮就会长成最优质的皮,为了保证这七天不让猎人知道而被捕杀,他跑到豹穴里面,不出洞,为了保证这张完整的豹皮,宁愿饿死也不愿意猎人杀死它。他觉得杀了豹,只留下空洞,这个洞穴就不完美了。这是一个说法。像虎豹一样的典故,是可以流传下来的,但是现在消失了,大家打开电视,或者电脑,鼠标一点,就是米老鼠这些外来东西。不能不说是我们传统文化的损失。再回到柳宗元的“遥知玄豹在深处,下笑羁绊泥途间”。他说遥知玄豹在深处,他看不见,向下嘲笑自己,我在官场,在政治中,处处受到羁绊,我的身体都变成泥巴,变成灰尘。诗写到这儿,就是一种心灵的净化。</h3><h3> 第二种模式是黄庭坚模式。黄庭坚的“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说的是诗人办完公事后,如释重负的欢快心情。诗人登上快阁,在晚晴余晖里倚栏远眺的传神与喜悦情态。梁尔源写诗就是这种情态:我赶快把公事了却了,我要像黄庭坚一样看风景去,我把办公桌放在田野中间,我的公务也要干,但是我的诗也要写,美景也要享受。黄庭坚也写了“谢公文章如虎豹,至今斑斑在儿孙”这样的诗句,这首诗中的“谢公”是指南朝诗人谢灵运,谢灵运的文章像虎豹一样不断地奔跑,奔过历史长河,跑到了当下梁尔源的诗中。这也是一个伟大的诗歌传承问题。</h3><h3> 第三种模式是白居易模式。梁尔源知道自己不像李白、杜甫这样最伟大的天才,嘲笑权贵的精神他没有,他的诗充满了日常性,中庸的东西,不像韩愈那样的大革命家,没有革命的能力。梁尔源就是写诗,人人都能读懂的现代诗。</h3><h3> 这三种模式在梁尔源身上都是有所体现。</h3><h3> <b><font color="#b04fbb">官员身份的转换。</font></b>梁尔源说自己从政多年,退休后一度爱上了写诗,并被推荐到省诗歌学会主持工作。刚才霍俊明讲得很好,这是一个身份的转换。这个问题不光是针对自己,也是诗歌界里面的一批量诗人。很多人讲梁尔源是个好人,但是好人这个概念在诗歌里面其实很难贯彻,因为20世纪的现代主义文学、现代主义诗歌、戏剧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现代文学都处理黑色、邪恶的东西很厉害,积累了一大号与此相应的美学方法、意象和写作的例子,要写好,不是一个现代性,就是一个古典的写作。就像我们绘画艺术,要弘扬美的东西,若是以画丑为美,怎么难看怎么丑就画,这是玩酷而不是艺术。</h3><h3> 大家都在说梁尔源的好和真,好和真不重要,但是好和真怎么把它作为诗学的东西,美学的东西,写作的东西,落实到文本中去,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美学上的一个新课题。上次,我和一些朋友,谈到小说里的东西,觉得它不够现代,是当代。把古代的我们认为过去了的东西和当下加以重叠,一个人身上有好几个时代,这叫作当代性。现代不是这样,你可能不一定很现代,当然你可能很当代。比如我自己的写作,我尽可能地放弃现代体,而进入当代性的写作。梁尔源写诗的角度非常新,就是怎么写优美的好的日常的中庸的东西、白居易式的东西,怎么把它放到一首诗中写出来。</h3><h3> <b><font color="#b04fbb">梁尔源诗歌的终极性。</font></b>我觉得梁尔源有意思在什么地方呢?有两点我觉得特别值得我们所有的人学习、借鉴和关注:第一个有意思是他的写作里面没有太极端的东西,哪怕是在写一些负面的东西,面对老虎的东西,还是用优美的诗意的语调,用词没有大批判,用意也没有要举起鞭子,他的诗很温和,很像他的本性,哪怕在声讨和批判一个东西的时候,也是用温和的语调在诗中发挥它的能量,这是有意思的。</h3><h3> 另外一个比较有意思的是,立场中立是很难写好诗的。但是梁尔源有一个终极性的思考,在他的思考里面出现了。其实我们当代的很多诗人认为自己只是诗人,是一个职业诗人,可以不从官员的角度看待世界,官员写作不在我们很多诗人的身上,这其实是一个局限。我们更多经营诗歌的美学、意象、修辞的东西,而忽略了另一种职业,也就是身份转换后,对世界的看法、人性的判断如何变成诗歌。</h3><h3> 梁尔源的终极东西是什么呢?他从特别自然的一个角度,通过手机、GPS、二维码,用了一些科技的东西,沟通阴阳两界——死后生活和现在的生活。让我特别感动的是《扫墓》这首,诗中讲到为了让父亲在阴间也保持晚节,拔掉坟冢上的杂草野花。还有一首《私聊》。这两首诗很厉害,是通灵的,能看见鬼的灵魂,能与鬼说话不就是诗歌的话吗?</h3><h3> 还有一首让我感动的诗《净身》,这首诗是讲一位20岁的女孩,误入歧途所犯的罪恶,20岁的少女就要去见上帝了,就要被执行死刑。诗人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曲调,结尾处写道:“她提出了一个让世界羞愧的请求\请将我体内的避孕环取出!”。什么都在赤裸裸的尘归土中。这是一首很狠的诗,却又写得如此自然和优美。这就是好人的官员的眼光,菩萨的眼光,好人的眼光,终极性的眼光,死后还活着的鬼话的眼光。这种诗歌我承认我是写不出来。那些完全只是经营诗歌意象、从修辞的角度理解诗歌的人生的人写不出来。这种悲悯性极强的好人——可以说是梁尔源诗歌的终极现象。</h3><h3> 最后,我读一下《净身》,我的发言就结束。</h3><h3> 《净身》</h3><h3>一个二十岁少女的花季</h3><h3>竟和罂粟争艳</h3><h3>那冰晶玉洁的灵魂</h3><h3>与一群淫魔共舞</h3><h3>利诱让她深陷</h3><h3>在囹圄中不能自拔</h3><h3>也无力再回到童贞的梦想</h3><h3>现在,她唯一的企盼就是在死前净身</h3><h3>将依附在体内的恶魔驱赶</h3><h3>裹着一副干净的皮囊</h3><h3>投胎到一个洁净的来世</h3><h3>深信第二个美丽纯净的花季在等她,那里</h3><h3>不会再有长出毒瘤和淫魔的空气,行刑前</h3><h3>她提出了一个让世界羞愧的请求:</h3><h3>“请将我体内的避孕环取出!”</h3><h3> </h3> <h3>欧阳江河,男,汉族,1956生于四川省泸州市,原名江河,著名朦胧派诗人。1979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1983年至1984年间,他创作了长诗《悬棺》。其代表作有《玻璃工厂》,《计划经济时代的爱情》,《傍晚穿过广场》,《最后的幻象》,《椅中人的倾听与交谈》,《咖啡馆》,《雪》等。著有诗集《透过词语的玻璃》,《谁去谁留》,《事物的眼泪》、评论集《站在虚构这边》,其写作理念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诗坛有较大的影响,现居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h3> <h3>梁尔源,湖南涟源三甲乡人,经济法研究生毕业。年轻时当过矿工,木匠,后从政多年。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湖南省诗歌学会会长。著有诗集《浣洗月亮》《镜中白马》。参加《诗刊》第七届青青回眸,2017年荣获新诗百年最具实力诗人奖,并获《诗刊》社刘伯温诗歌奖和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的提名奖。在《人民文学》《诗刊》《十月》《星星》等报刊发表大量诗歌,诗歌入选国内外多种选本。诗集《镜中白马》选为2019年中国好诗第五季,代表作《菩萨》选登2018.7期《新华文摘》。</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