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发家史”

玉兰

  注滋口镇位于湖南省华容县境南端，距县城32公里，是华容县的第二大镇，曾有“小汉口”之称。这个1885年方有人烟聚居的集镇起源于1853年长江决口后，当时河道弯曲如锯齿，人们据其形便把它称为“锯齿口”，后渐渐演变为“注滋口”。

  注滋口处河涌要道，全长106公里的藕池河（发端于湖北省公安、石首两县交界的天心洲）东支流淌在华容县境内，最后经此地进入东洞庭湖。因此注滋口水流颇湍急，洲土增长最速，吸引沅江、南县、汉寿等水乡的人们前来筑堤围垸，老百姓称之为“修围子”。

  

  家住沅江县犁头山的农民皮汉清，是一个“长工”。1895年夏日的某一天，28岁的皮汉清在道路一茅厕拾到一个布袋子，里面除一把雨伞外，还有一张银票，上过几天学的他凑近细看：2000元。他瞪大双眼，不相信，又拿到亮处再看，不错，真是一张2000元银票。他心想：我捡国样多（“这样多”的意思）的钱，怎么得了！

  老实的皮汉清一点将它据为己有的心思都没有，决定等“失主”来认领。便坐下来耐心等待。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心里有些急了。天快黑了，才看到从远处急匆匆走来一人，脸上写满焦急，围着茅厕里里外外地转了几圈。末了，才注意皮汉清一直盯着他看，急忙上前，问：你看到了一个袋子没有？皮汉清不慌不忙问来人：袋子里装的是么子？答：我讲不得。里面有一张2000元银票，是预备过几天兑出来到注滋口修围子用的。皮汉清见他答得没错，也没再盘问，二话没说，把袋子递给了他。

  巨款失而复得，喜煞来人，对皮汉清合掌作揖千恩万谢。他告诉皮汉清，他是从长沙来的，路过此处，上厕所后走得急，居然把最重要的东西拉下了。幸亏遇上了大好人，不然如何能交得了差？说完力邀皮汉清跟他去注滋口修围子。皮汉清想了想，自己留着家里也是靠做“长工”糊口，何不去碰碰运气？干不好大不了回来，也没有什么好损失的。

  想好了，回家说一声，清了几件衣服，就跟着人来到了一片汪洋的注滋口。

  何谓“修围子”？说简单也十分的简单。每年秋冬季节，洞庭湖的水会向湖心一点点地退去，人们就成群结队地来到水退去的地方，用泥土筑起一道道“矮墙”，来年水不大，这片围起来的湖田就变成了庄稼人眼中肥沃的粮田。十年八年过去，随着洲土不断淤积，围垸越来越多，昔日的水泽之地就慢慢变成了一个又一个人烟稠密的村庄。

  来到注滋口的皮汉清，虽然认识的人没几个，但“老板”相信他，指定一大片区域，安排了几十个人给他，由他全权指挥。皮汉清庄稼活十分在行，对真正下力气干活的人又大方，做活的农民不仅有饱饭吃，三天两头地还能吃上肉，大家都愿意跟着他干。很快他就赚了钱，开始尝试着买点围起来的田地，既便宜，又好用。他把自己留在沅江的亲兄弟全部喊来，跟他一起干，不久成了家，生了一堆儿女，田也买得越来越多，最多时属他名下的田地达到了四千多亩，他的几个兄弟也都跟他一样成百上千地买。

  1927年，皮汉清六十岁，他把田产全部分给了儿子们，大儿子名叫“皮时昭”，名下的田产命名叫“昭福垸”。皮时昭生了九个儿女，其中有个女儿叫“皮丽贞”，1951年考入“长沙冶金工业学校”，毕业分到冷水江，1981年退休，现居湘潭。虽然已届88岁高龄，但耳聪目明，还能回忆起七十多年前的往事。

  皮汉清其中有个兄弟，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皮时安”，他名下也有不少湖田，其中一处叫“新安垸”，是我母亲“皮运珍”的亲叔叔，他生有一个儿子叫“皮金生”，今年90岁，住在注滋口镇八千山村。听说人已糊涂。八千山，并没有山，原是人喊出来的，它本是洞庭湖的汪洋一隅，人们划船往洞庭湖到此地刚好八千三百浆，故有此名。后来这里也变成了洲地，修起了房屋。母亲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希望有朝一日能踏上那块土地。

  外公的具体名字不详。他只生有一个儿子，就是我的舅舅“皮临庄”。家有良田千亩的外公家虽然住的仍是茅草屋，但吃穿不愁，也很重视对儿子的教育。我舅舅是四十年代的大学生，学的是水电专业，曾在国民党的部队任技术人员，五十年代初期被关押在湖南省公安厅劳改局千山红监管农场,一次洞庭湖发大水，沅江县最大的抽水机坏了，怎么也修不好，后来有人说把“皮某某”喊来，他肯定能修好。我舅舅被押解到现场后，四个小时不到，抽水机发出“突突”的响声，开始运转如常。舅舅也因此立功，不久劳改释放后，继续留在已改为县级的千山红国营农场。

  我母亲还在襁褓中时被她亲身父母于某日清晨悄悄送到皮家门下，送人者心思不言自明，皮家富有，人丁稀少，也许会收下这孩子，如此倒是女孩儿的富气。皮家的女主人见这从天而降的孩子，生得可爱，估计也是孩子家子女多养不活，才出此下策。女主人心生怜悯，手一紧将孩子抱了进去，视同己出，好生抚养，还让她接受教育。母亲长大后生得端庄大方，双眼皮，长圆形脸，一头乌发，甚得父母疼爱哥哥欢喜，连夫君也是哥哥看中的人。所以母亲至始至终认皮家父母为亲生的爹娘，从未有过二心。舅舅家的大儿子皮尚纯就是母亲带大的，姑侄俩感情很深。外婆六十年代过世，母亲悲痛不已，在家里哭了三天三夜才休止。

  皮丽贞老人对母亲留有记忆，这让我备感亲切。这是2019年的10月，我手握话筒，与未见面的姨妈通电话，泪水不觉潸然而下。当我知道母亲还有堂哥堂姐在人世，就仿佛母亲并没有真正地离去。在这世上，她除了我们，还有她娘家的亲人在。真好。只是我不解，母亲为何从不提及？自从1949年我们全家从注滋口搬回汉寿老家后，母亲再也未到过八千山，也许是因为外婆舅舅也于五十年代初搬回沅江老家的缘故吧。在我们的记忆里，母亲说一口地道的沅江话，她为何说的不是华容话？我想，原因只有一个，皮汉清几兄弟到了异乡虽然都成了家，发了财，但一直改不了老家的口音，在皮家长大的母亲自然就是满嘴沅江话了。

2019年11月

听姨妈讲外婆家的故事。2019年10月摄于湘潭。

坐在88岁姨妈身边一点也不拘谨。越看越觉得她与母亲有几分神似。

看我75岁的老母亲多有风度。旁边是华容的大姐。2002年摄于深圳小梅沙。

永远的母亲。1995年摄于深圳世界之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