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环卫工人不敢眠

朽木

冬天的夜，来得快，黑的早，下午五点半，天空就降下了黑色帷幕。六点钟次第点亮的路灯，开始闪烁它诡异的光，照亮了道路上行驶的车辆和人行道上的行人，水湿的路面干净整洁，看不见树叶和垃圾。

天上没有星云，淅淅沥沥的零星小雨，滴答滴答，让不少行人张开雨伞。我一如往常饭后走到路边砖铺的人行道散步，北风吹过，浑身发凉，不时有雨点滴到脖子里，身上猛地一颤。

往日里热闹的傍晚十分冷清。红衣健步队本是一道风景，今日没有踪影。走步的人，溜达的狗，也都在寒冷的冬夜不再出门。走几百米就有一辆人力小黄垃圾车停在一边，不远处的环卫工人正在拿着扫帚和垃圾斗检查已打扫多遍的路面，生怕有一个树叶烟头或纸片被遗忘在角落里。主路上汽车灯光与路灯的光芒互相交织，照在环卫工的身上，让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人在夜幕下显得突出、高大。

一男环卫工人站在一棵树旁边，手里拿着一块馒头往嘴里啃，旁边儿蹲着一个女环卫工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上，男的说“你吃一块馍吧”，女的说“你吃吧，我不饿，吃不下去”。男人走了几步，在地上放的红色布兜里拿出一个馒头，塞到女人手里。两人年龄都在六十多岁，我听说过不少环卫工人是“夫妻档”齐上阵的。

往前走了一段路，又有一辆垃圾车，上边放一把扫帚，离车有五六十米的距离，一个老人身穿黄马甲，两手插在袖子里交叉扣在胸前，弯腰曲背坐在路沿石上，帽子后仰，两眼紧盯路面左右逡巡，生怕有人再扔杂物而自己看不见。我走到他身边停下，他连忙站起身来。我问：“你们咋还不下班哩”？他说：“得等到十来点”，我说“您冷不冷啊”？他鼻子吸溜吸溜，一个鼻孔流出鼻涕，说“冷也没办法，今天验收检查哩，他们一会儿就过来”。我心里一阵发酸。

我走到了一座大桥上，这里温度更低，顺河风比其他地方都紧，桥面上寒冷异常。在桥的西南角，两辆垃圾车紧挨着，两个环卫工人站在一起，面朝东北，迎风而立，我偷偷拍下了他们的身影。然后走到他们面前，问他们什么时候下班，右边的人擤了一下鼻子，用手擦了擦，没说话，左边的人说：“要求到十点，”我问他们家在哪里，他回答离这里十几里路，下班到家得半夜了，早上四点还得来。右边的人盯着我看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向我解释说：“我们平时下班很早，六点就可以回去了，”又说：“我们都习惯了”。我问“你们咋吃饭？”右边的人没吭声，左边的人迟疑一下回答：“平时都是换班回家吃，今天带的有干粮”。他们把我当成暗访的了。

再往前走，一个环卫工人还正在清扫，我问他一共扫多少路段，他说：两个人扫四百多米长，从路中间往一边到店铺门口，大约有四五十米宽吧。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也有的路段是两面全管，一二百米长，七八十米宽，外加一边两个垃圾桶。我估算一下，四百米长五十米宽是两万平方米，一个人一天需扫一万平方米。其工作量不言而喻。我说：“天都这么晚了，还这么冷，你明天早上扫不一样么”？他说：“当天任务得当天完成，再说啦，今天检查团来咱这验收卫生哩，我们不能给咱市抹黑呀”。

城市是我们大家的，城市需要持续地干净整洁，干净整洁靠环卫工人们起早贪黑地一扫帚一扫帚清扫，更要靠我们全体市民的自觉努力！

夜里九点半，风未驻，雨，还在淅淅沥沥，滴答滴答的下，天上没有星云，路人不见行人，往来的汽车少了许多，路灯更亮了，路边的环卫工人们身影更长了！

当年白居易先生看见拾麦的妇女儿童曾经自嘲：“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慈私自愧，尽日不能忘。”今日我见寒冷的环卫工人守夜，心中十分不安。我对他们的处境无能为力，工资比他们翻一番，不能代替他们劳动，不能代替他们挨饿受冻。我真不该来打扰他们，我带着负疚感悄悄的离开，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2019.11.2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