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巴着前进的中年人

唐佳佳

中年人是很拧巴的。

梦想早已碎了一地，却也要嘴硬着说余生还长；自认为是社会的中流砥柱，却四处卖笑求生、父母、孩子、同事、领导，任谁都得罪不起；表面上体面风光、有车有房，却只有自己知道稍有闪失便会奔赴凉凉。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不敢提梦想的，总是觉得这个词从一个一事无成的中年人嘴里说出来好像具有天然的羞耻感。

偶尔舔着脸参加小年轻的聚会，他们讨论流量小鲜肉，我插不上嘴；他们讨论最新的科技产品，我插不上嘴；他们讨论各种潮牌，我插不上嘴。我想我当时一定笑容可掬，目光慈祥。

终于他们谈到了梦想，我刚窃喜得满脸通红，这时一个小年轻说："姐，你年轻时候的梦想是什么？"那一瞬间我就又颓了，将后背扔在椅子的靠背上咧着嘴傻笑。

是啊，年轻才配有梦想啊。您一中年人，还和年轻人争什么梦想啊？

中年人是该知足，知足常乐并不是所谓的阿Q精神胜利法，而是对生命和时间的敬畏。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去死磕的，这该是所有中年人的自知之明。

顶着满脸的褶子非要和小鲜肉比年轻，这不是自取其辱吗？所以不和他们比，不和他们玩，压根不给他们羞辱咱的机会，才是中年人的生存准则。也就是在很多鸡汤里被大骂的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我觉得这其实是没错的，就该这样。

然而，处处认了怂，心里总还是有那么点不甘的。总想着大器晚成这事会砸自己身上。不甘其实是一种动力，别管快慢，别管结果，咱心里憋着劲儿向前看，向前走就好。

在我也是小年轻的时候，看所有中年人都是很强悍的。他们有自己的房子，爱几点睡觉就几点睡觉，他们的爸妈管不着。他们有自己的小车，甭管好坏，能遮风挡雨还能带着自己心爱的少年姑娘。他们打开钱包全是百元钞，看着都比我兜里这二十五块钱颜色鲜艳让人垂涎欲滴。他们遇事不慌、处事不惊，挥一挥衣袖那些我眼里无法解决的麻烦就灰飞烟灭了。

反正当时就觉得中年人真好，自己要快点长大，变成厉害闪闪的中年人。

时间这玩意总是那么不经折腾，年少的意气还没等风发呢，街上的后起之秀开始管我叫阿姨了。

问路的少年这样叫我，我一气之下给他指了个相反的方向，后来觉得心生愧疚起身去追他，结果不小心踩了位妙龄女郎的脚，女郎送我一大白眼说："大姐，你眼花了呀？"瞬间呆在原地，心想这么快眼花的事情就暴露了？

木心先生说：岁月不饶人，我也不曾饶过岁月。

我终于成为了少年时仰慕的中年人了。当真正确认了身份之后才发现，年少时候的自己还是太单纯幼稚了。我的中年，完全不是想象中那么回事。

张爱玲说：中年以后的人，时常会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中年人的生活大体是喧嚣热闹的，今天这个结婚，明天那个生子；各种声色犬马、觥筹交错、笑脸相迎。但却不能逃避，怕面对领导的刁难、亲戚的闲话、同事的挤兑、朋友们的疏离，总之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保持和谐欢乐的局面。

与这样的喧嚣对立的，是中年人那少得可怜的独处变得异常的沉默，不想多说一句话，仿佛连孤独都变得弥足珍贵。

我经常在黑夜降临，一切归于平静之后躺在卧室里发呆，什么也不做，让自己与这黑夜融为一体。那一刻身心都是放松的，幸好还有一点孤独用来思考思考。

拧巴的中年，拧巴着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