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香的阿胶糕

芦苇夕照

        临近冬至，老妈又开始自制阿胶糕。今年阿胶糕的配料来得有点特殊，那些枸杞核桃红枣，融着来自千里之外新疆的温情，融着来自老爸六十多年前老同学的暖意，融着14年来每年中秋那不期而至的月饼香。

        霜降时节，我接到老爸老同学林叔的电话，要我告知老妈象山老家的门牌地址，他要寄东西。我下意识就婉拒，说中秋才送过月饼和补品，不可再有赠送，老妈心里会过意不去。叔在电话里笑了，说这是大人之间的事，过意不去的精神层面意味着满足感。非要捎去。

       林叔是老爸的高中老同学老同桌，我曾经在去年中秋收到叔第13年送老妈月饼和补品时，感慨老一辈的珍贵情谊写过一次小文，这里再絮叨一次。叔是才情很高的一个长辈，干过连环画出版社画师、当过企业家、任过官员，老爸在世时，没少提他，言语中充满少有的赞叹，说他读书时是全才，不但学习出类拔萃，音乐、画画同样出彩。我也看过他退休后来宁波美术馆办的个人画展，有些画还被国家馆收藏。叔也知道我爸没少提他，他说来乡下喝我喜酒那次，邻居看到他都围着来问“你就是林某某啊”，他边说边嘲笑我老爸对他的宣传。

       从我老爸去世后的第二年起，叔每年中秋前都专程从象山跑到宁波，来看望我妈，到今年已是第14年。他自己不会开车，得请人帮着开车来回，从来不吃饭，总是喝个茶聊叙会儿就返回一百多公里外的象山。老妈一直念叨着想请叔在家吃餐饭，春节我去看望叔，老妈又念叨，如果今年中秋叔还来送月饼，一定要请叔吃餐饭再走，当然叮嘱的更多的是让叔不要再送了，只是这个拒绝很无力。今年叔因身体不适中秋前没来宁波，而月饼又如期寄到。中秋前几天，终于约好在宁波人中秋那天，接叔到老妈乡下家里吃餐饭，为两位老人可以当面叙个旧，也为老妈和全家了个多年心愿。

      那餐中秋餐，叔吃得不多，但很尽兴。我们翻看老相册，辛酸说笑中忆往事，那一代的人因为社会原因经历坎坷，如果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那他们的人生只有想不到，没有未曾经历过的，包括我的一辈子不得志的父亲。作为象山中学第一届高中生的父亲，成绩很好却因为成份问题没读成大学，好不容易以支宁途径去宁夏读大学了却又遇自然灾害，学校解散只好回家当农民，后来代课又遭身体不适，正值壮年却自此无力耕耘于家，面对上有两老下有三小的境况兀自叹气。几乎不幸的经历在他们不同人身上都有各种真实的故事版本。

       而叔，在我老爸生病后，过年前都要抽空带年货来我家，当年的司机还笑他别的领导年前都往市里、省城跑，只有他往乡下跑，害得那辆洗得珵亮的小轿车，被乡下的泥泞土路搞得灰头土脸。他还曾在局长任上时，有次下乡过我家，当听我爸说我妈为了生计去了砖瓦厂做工，他又特意赶到砖厂，在灰尘纷飞的砖窑找到满脸灰扑扑的我妈，握着她满是尘土的手鼓励她。而这些来自周围的暖意，也是支撑我妈和我家一步步迈向阳光的精神力量。在我成年后，我提到他去砖厂看我妈一直让她老人家感动着，叔说他们老同学们都敬佩这个当年象山中学小师妹，娇小的身躯扛起一大家子的日子。

      听叔说着那些还在和不在的相册里长辈的趣事往事，回忆里全是满满的青春年少，正是此时我孩子的年龄阶段，而照片中那一张张意气奋发巧笑倩兮的笑脸，又怎料得见日后的命运多舛。“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看着照片内外，脑中浮出东坡先生的这首寂寞沙洲令。叔的儿子名字也有词中二字，那时的叔因为直言了两句话，被驱出连环画出版社，儿子正好出生，当坐在繁华上海某个妇产医院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眼前法国梧桐落叶萧萧，想着生活又该漂向何处，叔把心境溶进孩子的名中。生活并不是看起来那么诗意。

       回程时，老妈把前些天晒好的虾干让叔带上，捎给他上海的家人们，我们还拐道去他所说的他们高中一次远足处，离我老家不远的杉木洋作逗留。看到屹立于高处的黄色砖墙的尼姑庵，叔辨别着说就是了，我与先生陪他在一棵几百年的大樟树下听他追忆，他指给我们看当年坐在那个高墙处耷拉下双腿，脚丫踢打着青砖墙，眺望不远处的海塘，一群风华正茂学子描绘着人生的理想憧憬。如今那片海塘已不复存在，改造成了工业园区，古庵还在，古樟犹存，青砖墙已经几次修复，少年已成老翁。人生有几多珍贵的岁月呵！

       而这次他要带给我妈的礼物来自新疆，是叔也是我爸高中的一个留新疆的老同学，想念他了，路途遥远相见不易，都是80多高龄的老人了，于是把想念装进特产里千里迢迢地寄来了，一个大纸箱，里面装满了一袋袋红艳艳的红枣枸杞、蓝莹莹的乌梅蓝莓干、黄澄澄的纸皮核桃，又重又远邮费也是不菲的。叔说这样的礼物最适合给老同学的妻，也是把新疆同学的情谊延续，于是他非要转送给我妈。

      知道了礼物的来历，我代妈欣然接受，不愿叔再在邮事上麻烦，于是托一个同学去取，让她转交另一同学，带上托买到货的阿胶，送乡下我妈处。同学与往年一样，正好有要我妈帮加工的阿胶，我让她不要再备配料，说今年你们的阿胶糕有来自远方的温暖馈赠，将特别美味营养。知道了礼物背后的故事后，我同学感慨说这个冬天将吃到滋味最香最独特的阿胶糕。这个冬天会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