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正与异态的合奏——王位辛书法风格成因初探 孙个秦

孙个秦

雅正与异态的合奏

——王位辛书法风格成因初探

孙个秦

合奏，本是指按乐器种类的不同，分别组合成几个乐器组，各组演奏各自的曲调，但综合在一起是同一首乐曲。《荀子·乐论》提出：“故乐者，审一以定和者也，比物以饰节者也，合奏以成文者也。” 宋代梅尧臣《读蟠桃诗寄子美永叔》诗中赞美合奏之美云：“二律虽不同，合奏乃锵锵。”

欣赏王位辛先生的书法，我就经常被其中的“合奏”之美深深地震撼着！

书法是一个非常讲究传统的文化门类，这是书法的自身定义和发展规律决定的，更是中国传统文化所决定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任何一个真正的书法人不可回避的终生课题，也是书法审美必须关注的话题。从操作层面来说，如何从传统经典书法中汲取营养，如何取舍，如何在传统文化的规定下，融合时代精神，塑造自家面目，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早些年，看到王位辛的书法，我就已经为其中异态的美而倾倒。我看到的是一种全新的草书，他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草书符号，那些在一定程度上扭曲的线条，那些挤压几近于折叠的圆转，那些似断还连的字组，那些被激情分割成一块块碎片而又浑然一体的空间，都给人以一种全新的审美体验。

然而，从格调和气息上体会，王位辛的书法，尤其是草书，却的确是一种完全符合书法传统而又迥异于传统书法的存在——这是胎息于书法传统的大胆创新！

如果说异态之美是风筝，那么，格调和气息的雅正是王位辛手中不断的线。这两者既相互制约又相辅相成，既互成其美又合成大美。

先说说异态。沈尹默先生在谈学王羲之由米芾入手还是由赵孟頫入手的问题时，有一段精彩的论述，他以为王羲之的书法“以奇为正”，从米芾入手是最佳途径，而从赵孟頫入手，每每囿于平整，距真正的魏晋风度愈去愈远，这也是帖学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现在有些书家在谈论取法时，故作高论，动辄说“唐以后的东西不要看”或“唐宋以后的书法碰都不要碰”，直接抹杀了元、明、清及近现代的书法发展成果。殊不知，明代及明末清初的张瑞图、黄道周、倪元璐、王铎、傅山等，正是参透了王羲之书法的“以奇为正”，从而取得了巨大成就，如何能一概抹杀！

在王位辛书法风格的形成过程中，米芾、张瑞图的书法是两块最重要的基石。我无法推测他对这两家的书法下了多少苦功，我只知道他对这两家书法元素的取用已经不袭其迹，羚羊挂角。每一个优秀书法家的书法风格都有其显性特征和隐性特征，形似者往往得其显性特征，而唯有得其隐性特征者方可达到神似的境地。王位辛一定是通过形似的阶段进而上升到对米、张书风隐性特征的把握，从而与之神合。他摒弃了米芾的纵横欹侧，而取其圆转、畅达、古淡的用笔；他摒弃了张瑞图一味横撑的霸悍凌厉，而取其连断之妙、布白之美。他师法宋人的尚意，但以含蓄蕴藉调和之；他师法明人的尚态，但弃连绵而不用，独取其跌宕潇洒。此外，王位辛书法中那些扭曲的线条，常常使我联想到杨凝式的杰作《新步虚词》；那些折叠式的圆转及点画组合，竟与傅山《临王献之府君帖轴》惊人地相似；王位辛的书法有一种神秘的美，或与倪元璐行草的奇异节奏感暗合，也未可知。近年来，他又参用黄庭坚的书法，使他的书法时见奇肆老苍。王位辛的魏碑书法也是相当出彩的。他没有将魏碑唐楷化、帖化，在他的笔下，更多地表达了魏碑雄强遒劲、奇崛烂漫的美，这就难怪他的行草书法骨势洞达，异态纷呈了。

再来说说雅正。雅与正并举，历来是中国审美的根本要求。汉代应劭《风俗通·声音·笛》云：“笛者，涤也。所以荡涤邪秽，纳之於雅正也。” 宋代王安石《上邵学士书》云：“虽庸耳必知雅正之可贵，温润之可宝也。” 清代黄宗羲《答张尔公论茅鹿门批评八家书云》：“按序中言其学问通博，文辞雅正深粹。”分而言之，雅指的是典雅、超逸、不俗，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一直推崇的格调；正指的是正大、纯正、无邪，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对做人做事为文为艺的核心规定。可以这样说，不正则失其根本，不雅则不能称其为文艺。王羲之、颜真卿、苏轼的书法为什么拥有永久的魅力？恰恰是因为他们从不同角度将“雅正”的审美内核外化，塑造了完美的文化品格，满足了中国人文化审美的心理需求。我想，王位辛是深谙此理的，他的书法虽然充满了异态之美，但是雅正一直是他的主格调，他是在“守正”的前提下进行“创新”！

从王位辛对米芾、张瑞图等书法的取舍来考察，我们会发现，他的心里是有标准的，这个标准就是他所理解的“雅正”。二王书风，就是王位辛践行这个标准，进行书法学习和创作的重要参照系。在这个参照系下，一切可能冲出雅正审美范畴的因素全部调和、改造或者回避。比如，他学习魏碑，但鄙陋粗粝的东西全部雅化；他学习米芾，但比米芾多了些含蓄，力避普通人学米的轻率、油滑、放荡之病；他学张瑞图，但抛筋露骨的东西一律不要。王位辛是一位善学者、善于取舍的书法家，他的异态之美，始终是与雅正之美合调合拍合奏的。

近来，我们又欣喜地发现，他向二王书风的回归趋势越来越明显。张瑞图晚年的书法向二王书风回归，形成了禅静之美，可惜这样的作品不多见。而王位辛近期所作，尤其是一些行草书小品，使人不由得想起张瑞图晚年所作的努力。当然，王位辛笔下的静美，更多地带有当代人的理解，富有我们这个伟大新时代的特色。看来，他正在酝酿一场新的更高层面的合奏了，我们翘首以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