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修适南先生序

楚子

予生于乡野，长于小家，幼未识大体。家慈精于琴艺，得其濡染，颇习指法，传一乡里也。
家有修竹玉兰，常抚琴其下。风过处，竹叶潇潇，白袂飘飘；春深玉兰飞黄缯，秋来林间洒红豆。其时，甚懵懂，不知愁为何物也。

及荆之年，字梁氏。于归后，相夫教子，甚宁静。
一日，陌上花开，余缓缓步莺队蝶阵间，坐长亭古树下，抚《胡笳》。未竟十八，一少年跨白骏翩翩而来，绿绮负其背。见余，大喜曰：“焉得有知此音者！”遂下马，邀余同奏《高山流水》。余腼腆不能胜，而指尖已飞白雪也。
其时，长白之巅，天池微澜；石钟山下，窾坎镗鞳。
然，罗敷有妇，想使君亦有妇也矣。惟恨不相逢未嫁时也！少年绝尘，终已不我顾，春草更连春草。

家屦贫，壶箪屡空。思予有一薄技，遂进教坊授琴为业，谋升合之禄以自给。常思业有不精，中心摇摇。偶得古工尺一谱，静观之，默玩之，恒习之，遂得其妙。
同侪者皆喜郑音下里，不知阳春为何物。主教坊者，闻予奏《广陵》，非笑且斥之曰：“呕哑嘲哳，难为听也！汝位教习，不素餐兮？”予释琴而立，怫然曰：“毁我犹可，休污白雪！”

年与时驰，意与岁去，鬓也萧萧，已成枯落。白马少年顾我之念，不复有也。

己亥岁初，一双颊生梨涡者下马教坊。其人修姓，适南其字。
始下车，视教坊之不饬，乃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虽古好事之士，未能为也。
闻予有一指之长，而未得间以效，叹曰：“斯曲不传者久矣！”遂稍稍高其位。

某日，一方伯高步过教坊，环视之，大忿恚：“何不悬俊男靓女之图？何不奏摇滚嬉皮之曲？莅事者何人，曷不去诸！”不旋踵，把文书称敕者至矣。图南先生之志遂寝！

先生解缆之时，竟不我顾。予踏裂白裙，急上高楼，惟见千帆渐小。怅然下楼，铺薛涛，援弘文，濡一得阁，终不能下一字。
冬廿三日，先生有一电波至：“做良心事，有朝一日，必能问心无愧。”
先生定有谢氏之东山！余老矣，无能为也已。

己亥冬廿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