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于圆明园的暮色里

木公

伫立于圆明园的暮色里

己亥冬日，夕阳西沉，暮霭四起，经过好一段路的步行，沿清华西路西行数百米，我终于踏入帝国的黄昏——圆明园。虽然北京来过多次，但和圆明园零距离，我这还是第一次。

在我的词典里，圆明园已逸出地理的含义，进入一个时间概念。它永远定格在1860年10月6日——18日，英法联军洗劫圆明园，然后将之付之一炬，这座历五个皇朝累世而建的“万园之园”被焚毁！它辉煌于大清帝国如火如荼的繁华正午，而毁灭在帝国的黄昏！它已成为这一历史烙印时刻的代名词。

圆明园，它不止是个时间概念，它还是一个政治概念。经过康乾盛世，大清帝国面对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现代西方列强所开启的贸易全球化，叩响了这个东方古老帝国的大门，但大门里的主儿却缺少最基本的对现代文明的敏感与认知，依然沉浸在天朝大国万邦朝贡的腐朽梦境里而不可自拔。既然英国女王代表马嘎尔尼所率领的大英商船舰队及后来多个使团以和平的方式都没能敲开这帝国封闭贸易的大门，那么，以大炮来轰破帝国的大门，就是列强们唯一的选择了。一种落后到已失去基本政治知觉与合理反应能力的专制帝国体制，将圆明园推入了这罪恶的侵略者点燃的报复性的大火之中！

圆明园也不止是个政治概念，它还是一个文化概念。试设想，当时大清帝国能够像大唐盛世，对外开放，敞开怀抱，拥抱四方来客，顺应世界大势，如日本明治维新，因应时代潮流，大胆接纳西方文明，那么，圆明园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但历史没有假设！一种闭关自守夜郎自大的文化基因，是一种不知天高地厚对世界漠然无知的自负自大，美其名曰自信！乾隆在回复英国女王的信里，俨然以朕即世界之王自居，视大英帝国为夷类，说了一大通自信爆棚的话，字里行间充满自夸与自大，傲慢与偏见和滑稽可笑。其最后的恶果就不仅仅是圆明园的悲剧——无数能工巧匠极尽聪明才智积百十年之心血与汗水所创造的美的文化艺术毁于一旦，随之而来的是列强对中国群起而瓜分之，而圆明园的遭遇只是这种愚昧落后腐朽文化的报应之一！

圆明园也不止是一个文化概念，它还应是一种命运和规律。在这个黄昏，我独自在圆明园最具代表性的遗址——西洋楼废墟前，驻足良久，不单是为着凭吊。

夜色开始降临，远处街市的灯火已是一片灿然，寒风送来不远处喧嚣的市声。这里的画面，已成为圆明园的经典标志与符号。时光退到那场大火之前的岁月，眼前这座西洋楼的大门前，在这暮色降临之际，也应是灯火阑珊，一派尊贵豪华的皇家气象，说不定皇帝此刻在这里将举行一场盛宴，这里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王公贵族，宠臣幸宦，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天朝的光辉，个个光彩照人，正身着盛装鱼贯登场。那是多么令人自豪与惬意的时分！他们不会想到，一百多年后，这里已是一片废墟，当年出入此门的或帝王，或达官贵人，或宫女，或太监，如今早已如梦散去，正所谓“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游人已渐如鸟散，消逝于一片茫茫暮色里，再汇入繁华街市如过江之鲫的车流人潮里。他们抛下了圆明园，任它沉迷在即将来临的夜色里……

我知道，曾经辉煌圆明园，它今天给我们留下的不仅仅是一片疮痍和满目伤痛的废墟，而是一段历史的记忆，是一个民族内心深处的至今也没有愈合并依然在流血的伤口！

圆明园的被毁，连同这西洋楼，并不是毁于大清国的经济落后与国家贫穷——那时大清国的GDP还是居世界前列，而是毁于盲目自大，愚昧狂悖，固守一隅，陶醉于天朝大梦，拒绝接受现代世界文明！

现代世界文明虽发端于西方，但并不为西方所独有，就像古老的东方文明并非为东方所专有一样，它属于全人类，如海洋之水，凡海洋之所及，海洋之水而无不及。中国古人早就明白这一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要做的不是拒水于千里之外以避水弊，而应取水之利而用之，乘长风破万里浪，提升自己驾驭水的能力与智慧，将古老东方的大陆文明主动融合于浩瀚的海洋文明即现代世界文明之中，就像当年我们融合了草原文明而一扫绵延千百年边患不止的苦恼一样，就像海洋之水本来就有来自于长江黄河之水一样。只有我们拥抱现代世界文明，我们才有参与熔铸更富内涵的现代世界文明的机会与话语权。总之，人类必将走向并共享现代世界文明，这是时代潮流，世界大势，正如孙中山所说：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才是圆明园遗址给予后人的启示与存在的价值！

我伫立于圆明园的废墟前，挥一挥手，四野暮色，一片苍茫……

（木公2019.11.22.节令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