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祭父文

海阔天空

没想到父亲走得如此匆忙。
       锣号震天，喇叭声咽。当棺材盖合上的瞬间，想到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父亲，再也见不到他鲜活的容颜，听不到他高亢的嗓音，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
       两年前，当手捧他肺腺癌晚期的化验单，我蹲在医院的过道间，一个人掩面而泣。七天前，当我和哥载着他在老家通往县城的盘山公路上疾驰，右转直下弯道，我回首望去，父亲躺靠在哥的怀里，眼已闭合，气息微弱，才顿时觉得父亲可能怕是真的要离我们远去，又是泪眼迷离。车到中途，哥哽咽着说:” 回去吧！”       

父子大概是一对矛盾体。老实说，我对父亲的为人处世态度是颇不以为然的，对他的三观是不屑的。不为名利，只图安逸，大抵是对他比较中肯的评价。他推荐上的师范，从教十余年出口去了水泥厂，中年厂子改制他退养回了老家，从此，与山野村夫为伍，又自命甚高，显得格格不入。印象中母亲和他拌嘴多半是为了干农活，他留恋牌桌，不喜劳作。十回回家，九次见他在村口的小店里一手拿牌，一手拿烟，与人三带两对，不亦乐乎。年少时，他常对我们兄弟俩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要靠自己哈，父母不可能跟你们一辈子的。”这不是给我们压力，而是他确实是要作甩手掌柜的。其实不说我们也知道指望他是指望不了的。他与人高谈阔论的话题，多半是国家大事，三句不离毛主席。最喜欢跟我们忆苦思甜，提倡艰苦奋斗，自力更生，虽然他自己并没有吃过什么苦，也没怎么奋斗过。他的处世理论跟行动是有很大脱节的，后来突然有一天我想到了用一句话来归纳他的这种行为——嘴上马列主义，行动上享乐主义。入殓那天,我委托与他同辈的方茂善老师写挽联和悼文,方老师半宿未睡,挥笔写下——不为名利累折腰    且守仁义至终老。算是他一生真实的写照。
      刚毕业走上工作岗位那会，对他是有些怨言的，但一直放在心里，从没有对他表露出半句。他却三天两头对我说:” 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要知足常乐。人生不就这么回事吗？你再有钱也是一日三餐，房子再大晚上也只能睡一张床。”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说这种话，真是亏他想的出来。所以他说的话，我半句也听不进去，甚至把这些话当成了人生的反面教材。因为三观不合，两人拍桌互吼的论战印象中是有那么三五回的。
       不管我怎么对他，他看我一直总是很顺眼，总说我的好。我取得一点什么成就，他便喜形于色。小时候，他多半在外工作，印象中与他相处时间不多，放假回家也从来不会与我们逗趣取乐，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小时候怕他怕的要死。印象中，他只打过我一回，初二那年，我和好友夜里翻墙去看电影，散场后，下起了大雨。我知道他上大夜班，便不害怕，俩人在屋檐下躲雨到深夜，谁知他沿街寻来，不由分说，打了我一巴掌。我做了父亲后，他对我说：“小孩子要疼在心里，不要放在面上，更不能瞎心疼。”这一点我要向他学习。母亲对我说:” 我们其他人没有享过他的福，就你，他总算带着你在县城读了三年初中，不容易了。”    他爱我我是知道的,  就连去世的头天晚上，我守在他身边，他咳痰时，都会挥挥手让我走开，大概怕传染给我。陪到九十点钟，他让我们兄弟去睡觉，说他没事。我们也是大意了，看他的精神状态，以为真的会没事，就去睡了。倒是母亲，陪他到天明。
他患病以来，我极尽儿子本份。带着他奔走于山城省城之间，求医问药。鼓励他发扬毛主席老人家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战胜病魔。他对待疾病与生命的态度反而让我心生敬佩。他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不怕死。你们都成家立业了，还有两个孙子，我也知足了，没有遗憾。只是病痛不要折磨我，让我安安静静地离去就好了”。果然他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以至于我们至今都不敢相信他已离去。村里的人都说他是个有福之人。我翻了下日历，出殡那天，农历十月十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做人如此，也就够了。惟愿他在天堂过神仙日子，保佑我们。
今日头七，我站在他的坟前，思绪万千。父亲这辈子虽然没有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业，但是他一生政治正确，拥护共产党，崇拜毛泽东，现在又赞颂习主席，最恨贪腐。他节俭朴素，顾家恋家，对物质生活要求不高，不与人攀比，生前只爱好三样：喝茶、抽烟、打牌。茂善老师在悼文中写他：识破红尘，淡薄名利。这又上升到了一种境界，或许是我现在所不能参悟的。
十年前，我做了父亲。十年后，我失去了父亲。都是12号，只差一个月，或许这就是天意。心里一直盘算着带他去北京瞻仰毛主席，久未成行。为他订购的制氧机，物未到，而人已亡。想到了那句话，人生有两件事不能等待——可惜没如果。
父亲大人安息！儿孙顿首百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