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病杂记

莞尔

1.

感同身受，其实是小概率事件。

能做得到，大致三种情況：一是可能有相似的经历，二是与你够亲够近且刚好又够爱，三是对方已是大慈大悲之人。

从一天工作超10小時，到这半个月只能躺在床上，除了吊瓶吃药吃饭上厕所，啥也做不了。

动完手术10来天，几乎是一动不动平躺着，翻个身得费半天劲，起床躺下上厕所都得有人帮助，平日两天轻松洗的头发洗不了只能硬生生忍着脏着。

深深刻刻，痛痛切切，体会到身体和自由真的真的最最珍贵，沒有之一！

生死离別、灾难意外、患病、失业、失恋等等，诸如此类种种悲伤切肤之痛，不是亲身经历，真正能感同身受的又有几个?

庆幸得了这场病，对病痛有了更多的同理心悲悯心，离感同身受沒那么远了。

2.

自己是幸运的，从手术到出院休息，始终有医生护士家人好友同事同学，无微不至的照顾、陪伴与祝福。

手术那天，除了年迈的老爸留守在家，家人纷纷从不同远方赶到悉数守候于手术室外。推出手术室时，虛弱加麻醉让我意识模糊睁不开眼，当依稀听到亲人和同事的呼喚，那刻心里感受到的溫暖和愛，远远战胜了恐惧和痛苦。

网络的发达，让现代人更高效更方便，但人与人之间疏离了孤独了，即使面对面不知所云，遇到难事憋在心里不知找谁诉说。夜夜笙歌，处处繁华，于无声处，辗转难眠，独自伤悲。

庆幸自己有亲可依，有友可说，有同道之士相行，有心灵之光伴随。得以，在年复一年的起伏岁月里，依然感恩生命赋予的一切，愈发平静而祥和。

唯独那夜，在经历低烧腹疼、彻夜未眠后，发了无名火。不禁汗颜，又掉坑里了：往往对越钟爱的人或事，越轻易抱有期待，一旦落空，或者未达预期，心生嗔念。

人与人之间，即便是至亲至爱，少期待少要求，做好你自己就是了。

养病，亦是养心，于身躯之痛、寂寥清静中，窥见更真实的自己。往后余生，不论贫富贵贱，平靜喜乐，不悲不苦。

3.

这些日子，静养在家，重新听妈妈讲那些过去的老事情。静静地听，没有心不在焉，没有烦躁打断。

不急不烦，居然听到了关于外婆的传奇故事。以前听个大概，这次听了个细，不觉惊叹。

话说年轻的外婆出身渔家女，活到25岁左右媒婆也介绍了几户人家都阴差阳错沒嫁成。那年，外公怀抱幼子（外公第一个妻子年轻病逝）到渔村传教布道，外婆远远站在人群里听经，看着那位虔诚清苦布道男子怀里的男孩已歪着头睡着了，悲悯心起，心甘情愿跟着这位清贫如洗的男子走了。这一走，就是长长的一辈子。

外婆对外公与前妻生的儿子视为己出，慈爱有加，日后辜家长子长大成人后和继母一起养家，对外婆更是孝顺敬重。没料想岁月绵长，之后外婆与外公接连又生了儿女12个（你沒看错，是12个），儿子8个，女儿4个。第一个亲生儿子出生，叫了附近的接生婆帮忙接生，后面11个孩子居然都是外婆自己一个人，备好剪刀和火盆，自个儿剪脐带自个儿接生，而且生最后一个儿子已经是47岁的高齡产妇了。

简直一部生儿惊悚片，我听得既害怕又佩服。小時候我是跟着外婆长大的，依稀记得她能吃能干能骂人，却不知她这么厉害，否则直接膜拜了。又在臆想，冲着这强大基因，要不是计划生育，偶等也能随便生他个三到五个了，哈哈哈。

外公一生简单超脱，只会传教写字生孩子，养家糊口的重担全落在外婆一人身上。她经常跑回娘家渔村，从邻里渔民手上买回一些鱼虾海产，回来把海产卖给邻居，卖不完的就去镇上摆摊吆喝出售。据妈妈说，当年很少有女子自己上街当小商小贩，外婆为了养家糊口成了小镇的"异类"，文革期间被当做投机投把分子，被红卫兵戴上高帽走街串巷游街示众。后面不敢再大肆贩卖海产，就靠帮人家洗衣服做针线活贴补家用，也陆续送4个孩子给别人家养了。

"幸好当初这么一大家庭都免费住在白墙红地板的教堂里，要像现在房子这么贵，那真没法活了。"妈妈如此做了结束语。

脑补着外婆这长长一辈子的各种生存比拼大场景，画面辛酸而温暖。更感慨外婆外公如此不同的两个人，磕磕碰碰一路相伴相随走到了白头。

圣经里说，愛是恒久忍耐，是恩慈。

4.

生命脆弱，人生无常。过去的岁月里，经历了诸多人的来来去去，其中不乏亲人朋友。

10月份，从老家转来两个坏消息，一是意外，一是绝症。

惊闻那位回老家经友人介绍帮我用手法耐心治疗颈椎的康复科医生，于9月19日凌晨，一个人静悄悄在家附近的酒店上吊自杀了。

几天过去了，依旧不相信这个事实。他是那么年轻那么热心那么热爱自己的工作，甚至还曾一起约定下次回去看完病请他一起喝点小酒吃吃宵夜。打开他的微信，只看到在他离去的前夕，留下短短的几个字"真心累了，辜负大家了。"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如此决然离去?一直自责，要是中秋抽空找他治疗，多跟他聊聊是否能好些？

一位是多年老友，聪慧进取工作出色的优秀女子，与癌症抗争了十几年，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愛她的亲朋好友。虽然在中秋期间去医院陪伴她时已有心里准备，忆起过往点滴，还是悲痛伤感。

生命之脆弱，远超我们能想像的。今晚，把龙应台的《天长地久》推荐给陪伴我的妈妈，第一次面对面母女俩聊起生死，聊起临终大远行的话题。妈妈很豁达，说了她自己的一些想法心愿，我一一铭记在心。

借用龙大才女的一段话：

"在时光的漂洗中，我们怎么思索生命的来和去？

我们怎么迎接，怎么告别？我们何时拥抱，何时松手？

我们何时愤怒，何时深爱？何时坚定拒绝，何时低头承受？

我们怎么在"空山松子落"的时辰与自己素面相对？"

好好活过了，就是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