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伯伯--一位老电影人的故事

高梅英

一个纪念展：丽水老电影院，曾经有一位老何伯伯。

丽水摄影节八号开幕。影展的《七条小巷》将走进丽水老街古巷的寻常百姓家，很接地气。其中的三坊口文昌路，因电影院而有名。再现文昌路，必现电影院，说到电影院，绕不开“电影院老何”。应邀，我为再现五六十年代的电影院和我爸的印象，为展览提供照片，文字和影像。

丽水电影院是当时丽水地区唯一的一家电影院，也是当时最重要的娱乐场所之一。

这次在“七条小巷”的摄影作品里，将在一个特殊的场域，重映老电影，重现对老电影院的集体记忆，回溯那个年代的文化地标。根据所有被采访居民共同诉说，一位勤勤恳恳的老电影工作者--好人老何伯伯重现眼前。

本作品讲述的就是老何伯伯与他儿子何长华的故事。

这次展出的现场放在桂山路的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小巷里有一个圆形建筑，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丽水丽光大队的粮仓。这样的粮仓，现在整个丽水恐怕都没几个。粮仓内，在一堆旧家什中间，清理出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通道。老旧的电视机里，播放着上个世纪丽水当地人耳熟能详的，反映丽水畲族的人们生活的黑白老电影《喜鹊岭茶歌》。靠门的电子屏上播放着当地人对当年老电影院的回忆。

多么熟悉的丽水老电影院

这些老电影海报已经深入人心

老式电视机中播放着老电影《喜鹊岭茶歌》

当年，娱乐生活奇缺的中国，电影院是每一个城市最重要的精神文化地标。“那个时候，3分钱一张电影票，还是没钱看电影，经常逃票，有一天能大摇大摆买票看一场电影，那就跟过年一样”，“那个时候的电影，老一辈确实是……”电子屏幕上，接受采访的每一个老丽水人，说到儿提时代的电影记忆，眼睛中闪着泪花，有人甚至哽咽。在他们儿时难忘的电影记忆中，都提到了一个人：丽水电影院的检票员，好人老何伯伯，何泉勋。这是如今在丽水50岁以上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

当时我们很小，但我们都知道，电影院有一个老头叫老何，人很好。他检票很严格，我们小孩拿着地上检来的的半张电影票冒充，总会被发现，他会用手指弹一下我们的头，说一句：

dang（错）票！”今年57岁的丽水摄影师谭秋民对此记忆犹新，“很多人都被他弹过，但是电影开始后，他都会放我们进去。

“人人都说江南好，我说边疆赛江南……”，影展期间观众经常被一段真实的男中音吸引，而循声继续往内：一把椅子，一本旧式笔记本，一幅长条照片，还有一栋特别的圆顶建筑。一首又一首老电影歌曲，循环往复。观众循声而至，好奇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寻觅一番，最终在椅子上发现一个小音响，原来歌声是从这里传来的。

老电影伴随何长华的整个童年，也深深地影响了他的一生。

正是这首《边疆处处赛江南》的歌曲，影响了他的志向，引领他走向边疆。

二十岁的何长华，毅然决然奔赴内蒙古屯垦戍边。（后排左一）

骑着马，奔驰在呼伦贝尔大草原，高唱《边疆处处赛江南》，儿时梦想成真。

呼伦贝尔大草原，来了新牧民。

查看地图，想去珍宝岛保家卫国。

真想一脚跨过乌苏里江，扛枪打苏修。

下棋，看书。

简陋的知青屋，藏不住鸿鹄之志。

展览现场

展览吸引了众多的参观者

在堆满老物件的粮仓里，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的都是当年的老电影，很有历史感。

坐在地上一边掉泪一边写留言的19岁姑娘

泪流满面啦！

眼泪留在《白毛女》那一页，展览策划的太好了。

我是2000年生的，今年刚刚19岁。但不知为什么，听着爷爷唱的老歌，看着相册就哭啦。我十九岁就已经觉得生活也就是眼前这样了。既不是刚成年的18岁，也不是充满希望和未来的20岁。一年或许很快就过去了 可我觉得人生已经固定在这里了。很多同龄人已经功成名就，可我还是碌碌无为不知道以后如何发展。

写不下去了。

赵思淼

2019.11.10

杭州市政协办公室副主任参观展览。我的同事王暨平讲述老何伯伯的故事。

看得很认真

展览吸引了中外观众，尤其是丽水本地人，志愿者阿姨对照片背后的故事如数家珍。

外国摄影师对此作品大加赞赏，对老何伯伯的故事更是感兴趣。

丽水市老干部志愿者协会秘书长周小娟，也是我的同事。

她的留言让我鼻子酸酸的。

看到照片，立马回到童年。

想起老电影人老何伯伯。童年的许多欢乐是从老何伯伯撕掉电影票的一半开始。

老何伯伯__想念您！

丽水市老干部志愿者协会会长王晓红

很欣慰，对何家兄弟家人相遇在“七巷”

王晓红对照片后的故事如数家珍

钱美娟，我的小学同学，也是这次摄影节的志愿者。

看着一张张照片，听着长华的歌声，一家人相亲相爱的生活情景便浮现眼前，铭记在心。

长华小学同学吴明明

周松松

初中同学陈如龙

大家都还记得老何伯伯呢

展墙上的一封长信，

吸引着观众的目光。

那是何长华以家书的方式写给逝去的父亲，

回顾了勤恳敦厚的老电影人何泉勋的一生

。父子亲情真挚动人。

而闪耀其中的是属于那一代人的精神品质。

谨以此怀念老何伯伯。

爸，我在给您写信。

熟悉的人一定奇了怪，你爸爸不是早已离开人世了吗？是的，二十年前，你就无限眷恋地离开了我们。如果您还健在，今年您应该是106岁诞辰。二十年来，我们兄弟姐妹无时不在想您。虽然您走了，但是您高尚的品质，如山般的父爱已经融入我们的生命里。

爸，你和我们虽阴阳相隔，永无再见面那一天。但我们却刻骨铭心，日夜缅怀，与你从来未曾分离啊。可敬可爱的好爸爸。

爸，您是恩重如山的好爸爸，您是鞠躬尽瘁的电影人。

1914年，您出生在广东兴宁县石马庄下庄堡一贫农家。童年苦难，少年丧父。

1944年到浙江谋生。1950年5月入电影院工作。在长达半个世纪的岁月里。您和妈妈风雨同舟，共建温暖家庭。我们兄弟姐妹的降生，虽然给这个家带来了欢乐，却使清贫之家生活维艰。您独自以三十八点五元的月薪，扛起养活全家八口，六姐弟上学的重担，和妈妈一起含辛茹苦，勤俭持家。为养家糊口，你到白塔头米厂，水作业，丽华菜队买糖渣，豆腐渣，

青菜充食粮，东借西凑过日子。在好心人吴克求老师，客运站陈修林叔，丽华菜队秋生叔等好心人的帮助下，我们兄弟姐妹度过苦涩而幸福的童年。

许多朦胧的往事一下子涌到眼前。三年困难时期，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亲友提议将我们送人以解困苦，您和妈妈铁了心：自己骨肉不送人，再穷再苦一家亲。您一诺千金，使我们何家患难与共，团团圆圆。

一件往事让我感恩不已到如今：一个风雪夜，您夜班回家，又饿又累，到家后将一碗夜宵阳春面端上，逐一叫醒饥饿的我们，让每人吃上几口热汤面。热腾腾，香喷喷的面入口，一股暖流沁入心田，热泪在眼眶里打转。您舍不得吃一口，您喂的不是汤面，而是一丝丝的父爱啊！

那年，您牵着我的小手，送我去囿山小学，您给了我一分钱，那是一张黄灿灿印有卡车图案的纸币。我在校门口的小摊上买到了一大捧香喷喷的花生，吃得开心极了。放学回家，我将此事告诉你，你满脸痛楚，从口袋里捡出一张五分纸币给我：长华，给你买零食吃，要省着点花哦。当时年少不懂事，其实你也是借钱过苦日子。您恨不得将一分钱掰成两半用，可对我却毫不吝啬。

爸，当年，在丽水，老百姓都说上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下到穿开裆裤的孩子，都认识电影院的老何。认识您是因为您常年检票。其实您还承担着扫地，烧水，书写张贴电影海报，推销电影业务等工作。每天您是这样度过的。早七点，浓茶一杯，然后上班，独自一人翻挪电影院观众长椅，清扫垃圾，燃炉烧水。挥笔书写电影海报，然后步行一个多小时四处张贴。放映时间一到又忙于检票。中饭晚饭由我送，晚间忙到十点多钟是常事。一年365天，天天如此，节假日更是忙上加忙。

那一年放映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和国产片《刘三姐》。全丽水地区的观众蜂拥而来，您从清晨一直忙到深夜十一点。期间穿插打扫卫生，烧水写贴海报， 忙得连轴转。电影散场后还得星夜沿小水门，大水门，仓前，刘祠堂脚，三坊口，四牌楼，高井弄，太平坊，四洲楼，丽阳门等地张贴海报。一路留下您疲惫的脚印，留住吸人眼球的电影预告。您是电影战线普通一兵，艰辛的付出，让电影深入工农兵，注入正能量。

爸，1962年初秋的一个周六的下午，是注定不堪回首的，撕心裂肺的黑暗

日子。你宝贝的儿子，我九岁的二弟新华，突遭意外不幸夭折。那一刻，天塌下来了，地陷进去了。全家沉浸在无边的悲痛之中。妈妈哭干眼泪，你一夜之间白了头发。简朴处理完后事，您竟选择当天下午就上班。院领导和同事劝你歇几天，缓缓神，你却婉言谢绝：检票工作离不开我，我的岗位在电影院。您强忍泪水以忘我工作的付出来排遣丧子之悲恸。

文化大革命期间，因海外关系（叔公在香港开小南货店）。你被诬陷为特务遭到批斗。您历史清白，工作积极，受人尊敬，反而遭此厄运，令人愤慨而怒火燃烧。造反派满街刷上“打倒国民党残渣余孽，里通外国狗特务_何泉勋”的标语。企图将您搞臭打倒。危难之时，妈妈挺身而出，以瘦弱的身板反抗造反派的倒行逆施，她勇敢地从海报专栏上将一张张标语扯下，撕碎后掷于地上，大声抗议：我老公历史清白，是个好人”，造反派瞠目结舌，悻悻败退。

有其母必有其子，随着对你陷害的升级。一天，文化系统召开批斗会整您，我怒不可遏，带领一班红卫兵学生，一脚踹开木门。见文化馆徐老鳖挥动拳头，

拳头，领呼口号。我大喊一声：徐老鳖，你再喊一声试试？全场肃静。徐老鳖噤若寒蝉，收起拳头，垂下脑袋。原本参会者都是同情您的，见批斗会散了更好。就这样，批斗会被为我们冲垮了。事后，您语重心长的开导我：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要正确对待运动，千万再不要采取过激行为。

即便如此，在工作上，你一如既往，全部时间和精力都扑在工作上，真正做到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后经内查外调，您被解除审查，获得新生。

文化大革命运动中，敢怒撕“革命”标语，怒冲“革命”批斗会的全丽水绝无仅有，客观上给制造冤假错案者有力一击，也促使您的问题尽早解决。

临近退休，长期超负荷的工作终于将你拖垮，你突发疝病，昏倒在检票岗位上。我们第一时间赶到医院，见您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上汗珠黄豆般滚下来，人几乎昏迷。我们帮助护士把你送进手术室。等候时，电影院您的同事敬佩地说：老何怕检票工作没人代替，天天硬撑着不上医院，真是要工作不要命哦。

手术室医生惊呆了，病人的肠子跌落膀胱，颜色改变，将近坏死。还好认识你的邹福安医生亲自妙施仁术，把变色肠子浸入温水，不断轻柔拍打，促使血液流通循环，最终取得成功，您转危为安。感谢邹医生，感谢所有人。当我们紧握着邹医生双手表达谢意时，他赞叹道：老何是硬汉，那么痛苦，还坚持检票。

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不倒下？为了工作，一切为工作，你真是做到鞠躬尽瘁啊。

1980年12月，您光荣退休，本可安度晚年的，可您又被单位返聘继续工作。因当时一票难求，买不到票又渴望看电影的影迷自然与检票工作人员发生矛盾以至冲突，而你对此颇有处理矛盾的经验。你照样早出晚归，仍旧兢兢业业，化解矛盾，使电影院门口既热热闹闹又又秩序井然。

春蚕吐丝，腊炬成灰，终于。你疝病再次复发，再次昏倒在检票岗位上。

你的行为准则是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干事，心中只有工作，工作，工作，唯独没有你自己。

爸，听人说，夜深人静的时候，九泉之下的人会听到亲人的絮语

和思念。这时，他们就会化作梦来和家人相会。我希望是真的，那样我就可以和你在梦中见面。您现在在哪里？一定是和妈妈在一起吧。你们可曾听见儿女们的呼唤和祈祷？爸，要告慰您和妈妈的是，六个儿女健健康康，七个孙辈风华正茂，九个曾孙在茁壮成长，何家人丁兴旺，幸福安康。

爸，还要告慰你的是，离开人世20年，丽水的老百姓还想念你，记挂你，他们发自肺腑地说：电影院老何，他可是个好人啊！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值了。我们为您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我知道你生前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回老家广东看看。由于工作忙碌和身体原因，离开家乡七十五年，你一直没能回到生你养你的故乡。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我们兄弟姐妹将择日陪你回家，认祖寻根，祭典祖先，实现生前未了的夙愿。就像小时候你牵着我们的小手那样，让我们搀扶着你回家，走向广东兴宁县石马庄下庄堡......

你的儿子长华敬上

2019年10月

全家福

四世同堂

年轻时候的爸爸妈妈相亲相爱。

步入老年，爸爸妈妈依旧相依相伴。

大姐何正华，大姐夫王荣源。

海南旅游

老二何长华，高梅英。

老三何广华，叶金娣

老四何振华，何春萍。

老五何少华，冯丽娟。

老六何晓红，莫小俊。

感谢2019丽水摄影节！

感谢“长情”作品策展人迈慢及其创作团队，将老何伯伯的故事再现！

感谢丽水人民还记得__好人老何伯伯！

2019.11.12

注：本相册音乐采用老何伯伯最喜欢的广东音乐《彩云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