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谈起种地想到的……

强子

　　几年前三八节前一天，朋友邀请我到他在城郊农村买的一处房子聚会。那里离市里不远，交通也很方便，走老机场路二十多分钟就到了。除了几间房子，还有一个院子，和一个大棚，可以种菜。城市的喧嚣让在城市里生活的人感到压抑，于是便有许多人来农村买一块地或房，忙里偷闲地来这里渡渡假，让自己的心情得到片刻松驰。

大地还被白雪覆盖着，大棚里也什么都没种。这时大家议论起种地来，有说这个行，有说那个行，偏偏好几个人说我不行。似乎我的形象跟农村联系不起来，其实他们错了，也许在这聚会的十几个人中，我或许算是接触过最多农活的了。

自幼生长在吉林省中朝边陲长白山下的一座小山城——白山市（原名浑江市）。城市不大，坐落在群山环绕之中，城区狭长，一条江（浑江）蜿蜒着穿城而过。有山有水，风景宜人。站在城市中心最窄处，身前身后步行半个多小时就能抵达山脚。

即便这样的小城，印象中当时却还有近一半是农田，半城半乡的样子。上中学时，学校离家只有二十多分钟的路，却要跨过一条铁路和三个小河，路过一片农田。家门前不到六、七十米就有一条铁路，铁路两侧就有两条很小的河流。铁路这边属城区，过了铁路之后就是农舍农田。跨过铁路及两边的小河后，过了农舍和一片菜地，紧接着是一片水稻田和又一条稍大的河，过了这条河爬上一个小半山坡就到了我们中学。我们就是这样每天披着朝霞，走在窄窄的田梗上，在稻浪中跳跃着，趟着小河去上学。现在想来，这不就是一幅优美的田园牧歌般的画面吗，只不过当时没这么想过。

直到考上大学离开家前，没想过自己和农民，城市和农村有什么不同。从小不仅和城市里的孩子玩，也和农村的孩子玩。光着屁股一起在水泡子里扎猛子，在江里河里捉鱼摸虾、水库里游泳、到山里下套子或用夹子捉鸟、在林子里用弹弓打鸟，弹玻璃球、堆雪人、打雪仗、放爬犁、在场院里钻草垛、玩捉迷藏、到山里挖野菜、采蘑菇、摘野果子、到地里偷黄瓜、西红柿吃，上山砍柴，撸草籽，拾粪、种地、捡煤胡、扒树皮，到山上玩时还逮过两条蛇，回家时还把妈妈吓个不轻——那时的我纯纯的跟一个农村娃没有分别，无忧无虑，任性淘气，男孩子该有的淘气事都干过了。妈妈和姐姐都说我小时候淘得没边了。

过去的记忆犹在眼前。时常我就总会想这样一个问题，过去的经历是苦？是乐？要我现在说：过去的生活条件的确是艰苦的，可每每回忆起童年的生活却总有些掩抑不住笑意。那时大家大都那样子生活，自己也还小，也不懂生活的艰辛，一天天不知愁地长大了。

今天的物质条件远不是从前可比了。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那时候，家里穷，一个咸鸭蛋都要切成几条分给几个孩子吃，中秋时每个孩子才能分到一二块月饼，每次只是用嘴舔舔再放回去，好舍不得吃，这点月饼要吃好久好久。今天呢？什么都有了，有房有车，不愁吃穿，祖国的大江南北也走个遍，可快乐呢，幸福的指数、幸福的感觉却比从前低了许多。

现在跟儿子说起过去，他却象是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现在回忆过去的生活，感觉还真是挺不容易的。

挖野菜。那时吃野菜的概念跟现在可是大不同的。现在吃野菜是因为吃惯了山珍海味大鱼大肉想换换口味，而那时是为了补贴家中贫困生活。野菜下来的季节，约上几个小伙伴，天一亮，大约早晨五、六点钟就出发了。带上筐或袋子，带上几个玉米面饼子和一点咸菜就上路了。水是不用备的，山上到处有山泉水，带个装水的瓶子就行了。近处采野菜的人多不好采了，只好往远走。一天下来要翻许多座山，走许多路。在森林中寻找着各种各样的野菜，在当时，我能认识十几种野菜。采的野菜越来越多，负担越来越重，人也越来越乏。返回的路上不得不停歇许多回，有时天完全黑透了才回到家里。到家后，顾不上休息，和妈妈姐姐一起要马上把菜摘出来，用开水烫好。要不新采的野菜放一个晚上许多菜就会老得不能吃了。采山野菜的季节，每年都要去山里好多回。夏秋还有各种野果和蘑菇可以采摘，比起当时北方大城市少有的几种蔬菜，我们这里多了野菜野果的生活可是丰富了许多。

许多次上山采野菜要路过一个叫青沟水库的地方。因为修了水库，把原来沟底的路淹没了。要过这个水库到里面的山里采野菜，就要攀爬靠水坝的一段近五、六十米长崖壁。崖壁近乎垂直，下面就是几十米深的水库了。每一次都要小心踏着崖壁上别人踩出的脚印，拽着树枝走过这段心惊肉跳的路。要是现在，谁的家长也不敢让孩子走这样的路的。后来在旁边修了隧道，才不用再走这样的险路了。

（这就是当年进水库里面采野菜时要经过的路线，看看有多危险）

　　撸草籽。那时家里一般都买不起蛋，只好自己养几只鸡鸭下蛋。夏天要经常去田边地头上挖些鸡鸭能吃的野菜，回去剁碎后喂鸡鸭，顶多掺一点点玉米面。到了秋天，水田放干水后水稻收获前，正是撸草籽的时机。这种草是伴着水稻一起生长的，上面象水稻一样结穗，我们叫它草籽，家乡管这种草叫水稗草。那上面的果实也同水稻类似，可以喂鸡鸭。那时粮食定量供应是舍不得拿粮食喂它们的。撸草籽是一个很苦的活，稻田地里蚊虫肆孽，一天下来不知被咬成什么样子 ，手也因为撸一天的草籽而磨出血泡来，还有被稻草划的满是伤痕的脸和手及手臂。

捡地。到了秋收时节了，哪块地收割了，也就是该去捡地了。长在地面上的还好，比如黄豆、绿豆、小豆等，收割后，总有些散落在地上的。这样子一天捡下来，也能捡个几斤粮食贴补一下家中口粮的不足。

辛苦的要是捡地下的了，比如地瓜、土豆之类。所谓捡，其实就是翻地了。地瓜、土豆地等别人收完了，你就要用锹把地再翻一遍，捡人家剩下的、没有翻到的。这活可不轻松，尤其是自己那时还没成人，辛苦是可想而知的了。那时生活都挺困难的，种地的人收获时也都很仔细，想多捡点还真不容易。

也常常为了养的鸡鸭去捡地。听说哪里收菜地了，比如白菜地、大头菜地了，人家收完了，总有些散落地上些菜叶，捡回去好喂鸡鸭。

盖房。家里住房太小，父亲带着我们在自己家前的小院子里盖个偏房，里面隔出个小小的房间可以睡觉，剩下的部分用做装杂物的仓房。我那时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就成了主要劳力了。捡盖房用的石头，挖土、和泥、脱土坯这些都是重体力活。在抹墙时，手腕严重累伤，筷子都拿不起来了。幸亏盖了这个小房子，后来学习的时候就有了块安静的地方。刚盖好的房子不保暖，冬天特别冷，坑烧得再热，屋子也热不起来。在那里学习，屁股下面烫着，身上冷的得披着被子。

捡煤胡。就是和朱军、冯巩小品里说到的一样。等烧锅炉的人把烧完的煤渣推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冲上前去，用小扒子把没有烧透的煤胡捡出来，回家好当煤烧。一不小心就会被烫着或烧坏鞋和衣服。

拾粪。那时拾粪主要是为了完成学校交给的任务。那时学校有自己的农地，因而每个班也都分有一块。每个学生都被分配了任务，要上交多少筐粪。于是同学就拉着爬犁，满大街捡粪。拾完了粪还要送到山里学校的农田里。这样的事从小学到中学持续了有几年。关键是城市的街道里哪有那么多牲畜的粪便啊，大冬天的，看到满大街拉着爬犁捡粪的孩子，真是难为这些孩子了。

扒树皮。家房后面有一个木材厂，每次木材厂运来木材时，许多人都一拥而上，用自制的工具包括斧子、铲子等，把外面的树皮扒下来，回家好当材火烧。树皮特别好烧，我们平时就注意着木材厂什么时候运来木材，生怕被拉下，错过了扒树皮，真是抢一样。

打柴。爷爷奶奶住离市里几十公里的铁厂镇，其实就是以农业为主的农业镇。只要是学校放假，我就都往那里跑。在那里更加无拘无束，整天与那里的农村孩子一起玩。那里有山有河有农田，每次在那里都玩的不亦乐乎。冬天时常跟着他们一起上山砍柴，放爬犁玩。

种地。其实种过好多种地。只是那时小，不懂得什么时候种什么，也不懂怎么种，只是跟着大人干或都听着安排干。学校有校园地，每个班都分了一块地。今年种这个，明年种那个。谷子、玉米、高梁、大豆、水稻都种过。拾粪、上粪、翻地、备垄、下种、浇水、插秧、间苗、锄草、收割等都做过了。自己家里还有一小块菜地，各种各样的菜都种上一些。

修梯田。冬天还修过二个月的梯田。那是由学校组织的，我们当时还只是初二的学生。班主任带着自己班的学生，每天早上，同学自己带上干粮，象出工一样走进山上的农田里，开始打眼放炮，战天斗地，数久寒天，寒风怒号，就这样在山上一干就是二个多月。想想看，只是一个初中的孩子，却在做一件即艰苦繁重，又极具危险的事情来。

修围墙。校园的四周的围墙是我们自己修起来的。围墙是土坯墙。所有的土坯都是我们自己制作的。挖土，和泥，制坯，凉晒，保管，储存。收捡石头运来做地基。这些准备好后，最后才是建墙。每个班级负责一段，从早到晚，挖地基，修地基，砌墙，终于完成了任务。一直到我们离开学校，校园还一直都是使用着我们自己修建的土坯围墙。还记得修围墙时发生了一件有趣的小插曲。我们正在干活时，一只小鸟落在墙头，班上一个平时老老实巴交的同学藏传贵拾起一块石头随手抛了过去，你猜怎么样，小鸟竟然被打中了！大家一阵欢呼，啧啧称奇，这给大家的劳动增加了极大的乐趣。

挖水沟。应该也是初二的那年夏天。市里说是引山上的泉水做自来水给市民用，所以要开挖一条自山上引到市区的管线，以便铺设水管。于是上面给学校分派了任务， 这样每个班也都有了挖铺设管线沟的任务。从早到晚不停地干，挖出了一条长一二十米，深一米七、八的管沟，以供铺设水管。那个深度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身高，我们那时的身高也不过是一米四、五，还是个小孩子。现在想想，这不仅是一件体力极为繁重，超出我们能力的事，同时也是极具危险的事情。在那样又深又窄的沟道里，一有坍塌，无疑就会发生生命危险。

怎么样？我们十四、五岁前就经历过好多事情吧！这也只是初二结束前的生活，好多值得回忆的地方。我现在到是这样认为，这种经历真是一种极其宝贵的财富，让我可以面对一切困难而无所畏惧。许多在别人感到困苦的时间或日子，我都没怎么觉得难过的。上大学时，扁桃体总是发炎，影响学习，就自己到医院做了切除手术。做手术时早上不能吃饭，骑车要四、五十分钟到医院。手术完后再骑车回到学校。怕家人着急，也就没告诉家里，手术后那段难过的日子硬是自己挺过来了。后来，我鼓励儿子要努力学习时，儿子说他学习已经很刻苦了，我就很不以为然。我跟他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学习是怎么回事吗？你那也叫刻苦？！

为了走出大山，改变自己的生活，怀揣着对未来美好前程的憧憬，从初三开始了刻苦的学习。家境贫寒，连买参考书都买不起。想早一年考上大学，好为家庭减少生活负担，高一时候就自己把高二的课自学完，想提前高考，早点上学，早点工作，给家里减少负担。于是我每天只睡了5、6个小时的觉，以至于用脑过渡，加上营养不良，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从此后睡上一个好觉成了我的奢望，那时每天头痛欲欲裂，痛苦难耐。学校知道此事之后，不同意我提前考。此后高二整整一年，几乎都无法正常学习。高考临近时，老师说你要回家跟家长说说，增加些营养。增加营养？我只能苦笑而己。家里当时5口人只靠父亲一个人62元的工资生活，家里哪有这个能力啊，我又如何能说得出口！后来，老师碰到父亲，说高考这个时候太累要增加营养。我父亲回去跟母亲说：“给他几个钱，吃点油条豆浆”。能吃几次油条豆浆，这在当时就是我最好的营养了。我就是在我自己盖的小房子里，酷暑严寒地度过了二、三年的时光。常常母亲午夜起来，看到屋子依然亮起灯光，心疼地让我早点睡吧，别累坏了……。

在故乡生活到18岁，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1980年我考上了中国当时最好的大学之一的西安交通大学。毕业了，我分配到了行业上当时最大的工厂一一哈尔滨电机厂。凭着上学时一样的艰辛努力，仅在工作了7年半时，按周岁我才29周岁多，就成了整个集团最年轻的副处长，在当时集团内可谓轰动一时，然后在当了不到三年的领导之后，我又毅然决然地下海经商，再一次轰动了整个集团。

如果不是当年高一时想提前考学时累坏了脑袋，我也许会走不同的路，应该是继续考研，读博，走从事科学研究的路。初中写作文时谈到自己的理想时，是要当一个科技工作者，科学家。而命运却让我走向了工厂，又走进了商海。现在我在商海中拚搏，体验了更加多彩的人生。大墙内外，不同风景，不同的感受。许多东西不是在工厂里可以感受得到的。到如今，不求大富大贵，只是在于享受一下过程。比起在从小在城市里生活的人，我有过农村生活的体验；比起一辈子在工厂、机关工作的人，我又多了到社会中下海经商的阅历。我还总想着等以后退休不干了，再去找个地方当一两年义务老师，教教孩子，再奉献点余热，然后就想满世界地走走，再给自己多点经历。一生啊，苦也品了，乐也尝了，足矣！且喜梦多梦酣，何计梦破梦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