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霜降以后,山上的气温,忽然就清冷了许多,以至于裹着棉袄,还会瑟瑟地,伸不出手脚。几天连绵的风雨,让枝头的叶子,飘飘摇摇的,落了一地。<br></h3><h3><br></h3><h3>没有了繁茂枝叶的遮蔽,村庄越发凸显了出来。谁在此刻出了门,谁在彼时回了家,谁独自吃了饭,谁一起喝了酒,几乎是一清二楚了。</h3><h3><br></h3><h3>邻居们见面的时候,话题便与之前不同了,不再问栗子捡了几袋,柿子卸了几筐,而是问,炉子搭上了么?炕烧上了么?煤炭、柴火准备了么?由于我与佩琳都不是本乡本土的缘故,见了我们,邻居们总不忘叮咛,煤炭要赶紧买了啊,迟了,贵不说,真的就买不到了。山上冷啊,衣服要穿厚喽!</h3><h3><br></h3><h3>我没有搭炉子的打算,对于煤炭,我是没有一点喜欢,它的灰尘,它的烟,它的气味,总不明亮,不美好,也不浪漫。所幸的是,佩琳也不喜欢使用煤炭,他不希望空气里充满煤炭燃烧的味道,他说,还是烧炕吧,炕亲切。</h3><h3><br></h3><h3>邻居们说,炉子可以不搭,炕是要烧的,不然,冬天没法儿过。我不是没有经历过南山的冬天,冷是冷了些,倒不至于,冷到没法儿过的地步。</h3><h3><br></h3><h3>散步的时候,看到几户人家把栗子壳儿摊在门口,或者路边晾晒,总忍不住停下来,与他们聊上几句。这个时候,佩琳总免不了感慨人到老年的不易。</h3><h3><br></h3><h3>在山上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在山上过冬的人,更是越来越少了。这难以寻觅的清福,在多少人看来,是需要摆脱的清苦。年轻人到城里上了班,中年人也随着进了城,煮饭,打扫,照看儿孙。也许忙忙碌碌,按部就班,讨一份薪水。也许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做一份营生。剩下来的,多是年老的,孤寡的,体弱的,无望地,守着他们最后的家园。</h3><h3><br></h3><h3>他们告诉我,树叶燃烧的太快,热度无法持久,木柴强硬的火力,又会把炕烧的太热,以至于烙的人难以入睡,栗子壳儿是最好的,也是最易得的。确实,栗子林里有许多栗子壳儿,扫都不用扫,小山似的堆着。</h3><h3><br></h3><h3>邻村一位寡居的老妇人,见我割芦苇,问我做什么,我没有想好割芦苇做什么,只好说,烧炕。她告诉我说,芦苇不适合烧炕,除了栗子壳儿,最适合烧炕的就是玉米杆儿了。</h3><h3><br></h3><h3>我没有玉米杆儿。她让我们到她地里去砍,她说,孩子们都离开大山了,剩下她一个人,年纪大了,不烧炕了。煮饭呢?煮饭也不用柴,而是用电了,所以,玉米杆儿就用不到了。</h3><h3><br></h3><h3>我没有去她地里砍玉米杆儿,虽然相距不是很远,但也是一件麻烦的事,相较起来,还是捡柴火,更有乐趣。</h3><h3><br></h3><h3>立冬之后,一天比一天冷了。</h3><h3>该买煤炭的买了煤炭,该烧炕的烧了炕。邻居周哥一早就去山上砍了柴,他家住在上面,坡有些陡,拉上去是非常吃力的,我和佩琳总是要帮忙推一下。每一次,周哥都问,炕,还没有烧吗?等天连续晴几日,他帮我们割艾蒿,艾蒿烧炕也挺好。</h3><h3><br></h3><h3>不经意间,我便了解了,多种可以烧炕的燃料,栗子壳儿,玉米杆儿,艾蒿。后来,周哥夫妻俩,真的就帮我们割了不少的艾蒿,一捆,又一捆,置放的格外妥当。佩琳也砍了几个粗壮的枯枝,在周哥的帮助下,一截一截锯了,又用斧头劈开,齐齐地码放在灶房的檐下。</h3><h3><br></h3><h3>我问佩琳,烧炕吗?他说,烧。晚上,漫天星光,佩琳走到屋后,点燃一支蜡烛,煞有介事地说,天冷了,把炕烧起来。他说,不是一烧起来,炕就能睡的,许久不用的炕,总是潮的,先烧上几次,等潮气去了,才不至于伤了身体。</h3><h3><br></h3><h3>佩琳先用柔软易燃的干草、落叶把火引燃,然后就往炕洞里塞了很多木材。炕很快就热起来。热起来的不只是炕,整个房间都暖和了。</h3><h3>这样烧了三天,才搬到炕上,然而,炕烧的太热了,温度也不均匀,翻来覆去,睡不安稳。</h3><h3>佩琳开始怀念他的床,他说,还是床舒服。</h3><h3><br></h3><h3>再烧炕的时候,我说,让我来。山里生,山里长的佩琳,显然是怀疑的,他说,你没有烧过炕的,你烧不好的。</h3><h3><br></h3><h3>我是没有烧过炕的,然而,炕于我,一直是亲切的,一见如故,仿佛在过去久远的时光里,深深,爱过。</h3><h3><br></h3><h3>我没有往炕洞里塞一根木头,我选用的,是枯草,是落叶,是细碎的树枝。当火燃烧起来,再塞进去一些柴火,用长长的棍子,把它们均匀地拨开,便关上进火口,不闻不问。</h3><h3><br></h3><h3>慢慢地,炕就热起来。佩琳摸了摸炕,又脱了鞋子,坐到炕上,细细感受了一番,说,没想到,你很会烧炕啊,热而不烫,温温的,暖暖的,刚刚好,像是很有烧炕的经验。</h3><h3><br></h3><h3>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烧炕,没有任何烧炕的经验。当你去做一件事,只是去做,真的没有什么,会成为障碍。</h3><h3><br></h3><h3>有炕,再不是冷清的样子,家的气息是越来越浓了。搬了炕桌,坐在炕上读书,又煮了茶,慢慢喝。</h3><h3><br></h3><h3>看似一无所有。</h3><h3><br></h3><h3>实在一无所缺。</h3><h3><br></h3><h3>这眼前人,这屋,这院子,这村庄,这山,我富足的,仿佛一个王。</h3><h3><br></h3><h3>有一个人,病了,抑郁到了需要停职治疗的地步。他发来信息说,乏力,什么都不想做,怎么办?你觉得怎样的人生,才有意义与价值?</h3><h3><br></h3><h3>我曾经,也是这样反复追问过的,而如今,我不问了。我又怎么会,一再地,为了获得别人的答案,错失自己的路?当你真正开始人间烟火,便不会再问,人生的意义与价值。</h3><h3><br></h3><h3>就这样,把冷冷的炕,烧热了,暖暖的坐在上面,喝茶,读书,抑或不喝茶,也不读书,只是望着眼前人,傻傻发呆。不寻求深刻,不拒绝浅薄,也不评判是非,对错,以及善恶。不在诗人的诗里,喂马,劈柴,关心粮食与蔬菜。不再以梦为马,涉水平川,去向远方。远方不远。星光洒在头上,也会洒在肩上。</h3><h3><br></h3><h3>真好。最幸运的,也最幸福的,就是当我不急,也不躁的时候,遇到你不慌,也不忙。</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