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教参，也没有了你……

Sting

那年我11岁，五年级。你也五年级。不知道你在哪儿弄来一本老师用的 "教学参考书"，在那个年代，真的是神一般的存在，那里面有老师每天讲课的内容和课后问题答案。我求着你给我用几天，你怎么都不肯。后来我心一横，"偷"回了家。挨到周末你就来找我了，我开始还不承认，后来你连吼带吓唬给要回去了。听说没过几天，你的教参书被老师发现收走了……从此，我们都过上了没有任何人生参考的日子。

好多年不曾联络，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只是偶尔会在过年一群亲戚的宴会上，遇到。有时候在外面吃，有时候在家里吃。在家里吃的时候，经常是你帮大家炒菜。我跟在你后面，用手捏刚出锅的菜，你笑笑问我咸淡，我说烫烫烫正好不咸不淡。

我以为日子就这样持续下去了，我们仍然疏于联络。你经营你的饭店，我混迹我的人生。今年过年还去你的饭店里蹭了一顿饭，好几年了，我一直想去但是还是第一次去。出来的时候没风，天上零星飘着雪花，这是我记忆里最后最开心的一面。我说你穿的少先进去吧，你说你们先走我没事……

转眼就到了6月。在异乡的清晨醒来，接到了你的电话。有点莫名其妙的语气，让我帮你做点事情。挂了电话有点懵，紧接着就听到了妈妈说你查出来癌症晚期并已开始扩散转移……

我的心脏和手都在发抖，周围的朋友继续欢声笑语，我却茫然不知所措。扛着相机走在异乡，朋友让我帮忙拍一下照片，我按了几次快门没反应，好半天才意识到相机已经没电了……

就这样，我们疏离了几十年后，开始频繁的联络。我开始小心翼翼又担惊受怕的联系你周围的人，开始和我的医生朋友问一种进口靶向药。开始惶恐，开始自我麻痹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我去看了你。我像一个外人一样，去探望了你。买了点吃的，包了点钱。我甚至不敢鼓励你，也不知道如何询问你。一群人不停的谈论着孩子，谈论着大学中学小学和乱七八糟的什么教育。唯独绕开了我们最关心的话题。那天返回的时候，我走错了路。在莫名的村路上绕啊绕，接到了你的电话，你问我是不是走错了，应该往哪儿拐。我说没事的我有导航。其实我哪儿有什么方向，导航又能把我导出来这样的无助和迷茫么？好不容易找到了大路，之后还违规转向了，我乱发了一通脾气，好像有很大的火气。但是谁又惹到我了呢？没有。成年人的云淡风轻里，掩饰了太多惊慌失措。

很久不曾写长文，也懒得看长文。但是我开始微博加一些抗癌成功的人，看他们的抗癌日记，好像在宽慰自己，又好像在帮你寻找出路。但是每次出来的医院报告都显示你更严重了，我带着你的儿子去静安寺为你祈福，我想也许大家都需要一个能延长的期限。可是这一天并没有得到延长，一如医生所言，你的期限最多也就是3个月到半年。

半年的日子日益临近，我想我也许需要一些安眠药。为什么我们不能再拥有一本教学参考书呢，这次我一定不跟你抢了，我们一起在里面寻找这个难题的答案。

在这半年里，时不时传来坏消息，但是偶然也有不算好也不算坏还让我有所慰藉的消息……

听说你买了车。

听说你在装修房子。

听说你和家人去了北京，去了中央电视台，去了颐和园，去吃了全聚德。

有时候我在想，也许自己过于多虑了，生命虽然没有奇迹，但是也不会如医生说的那么准。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一边想着的时候，却开始打开你的朋友圈，保存这么多年我忽略的你的生活。一张照片，一段视频，一点心得。就这么左右摇摆和担心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了。

秋天来了。你给我快递了几个石榴。你一直想为我做点什么，我看到了小时候我们住的新房，如今称之为老宅的地方，种了几棵石榴。我说石榴熟了我想吃。收到石榴的时候，我还是落了泪。我可以一辈子不吃石榴，我只要你继续活着，没有教学参考书，我们一起摸黑的活着。

此刻，你已经停止了疼痛，离开了我们。我在打这些字的时候，浑身发抖。最近我一直对自己说，这边一个个送，那边一个个接，最终大家都会到同一个地方，再团聚。你可以见到那些爱过我们的亲人们了，我们却只能毫无选择的失去了你。

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叠加起来，让我清楚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我在学着迅速的长大，强大到能遮风挡雨，但是没用啊，成长的那么慢，都不能挽留你多一会。

没了你，那个我们一起生活过的老宅，可能就真的没人去了。童年嘎然而止。

寻梦环游记里说，死亡不是真正的终点，终点是忘记。虽然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但是我还是要努力记得你——你是打牌一直都赢我们的坏表哥，我们是跟你屁股后面打的凶表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