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抽烟的女人

碧圆自洁

文/雪香
清晨，站在路上等公交车，一辆大巴从我身边疾驰而过，随即一股冷风把我团团包围，我激灵一下打了个寒颤，背上“嗖嗖”的感觉到了阵阵凉意。心中有些愤愤然，就在这愤然的瞬间，想起了那个抽烟的女人。
时间倒转在2012年的八月，也就是汶川地震四年后，我从江西结团到四川游玩，在成都去九寨沟的路上，我们请了当地的一个女导游。她个子不高，有些瘦，皮肤有些偏黑但细腻，穿着中性，一口好听的普通话，声音柔柔的，是那种一看就让人想要疼惜的女人，整体给我的印象是清秀。也许可能她长得有些像我初中的一个女同学，对她自然的又多了些好感。
因原定路线有塌方，道路堵塞，无法通行，我们不得不改成另一条线路前行，只是时间长了些，得从早上七点到晚七点才能到达目的地，整整十二个小时要在路上度过。大巴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对于生活在平原上从未出过远门的我来说，每拐过一道弯都觉得是历险一次。一路上，我大气不敢喘一口，车窗外那些随车而动的悬崖式风景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惊肉跳，就连晕车也给忘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前面，盯着导游那张秀气的脸，想象着：她如此纤弱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般勇气做这条路线的导游？
当车途中休息时，团友们纷纷走下车来，舒缓舒缓下颠簸的疲劳，顺便缓解下内急。但不同的是，我不太爱喧嚣，独自转悠到一僻静处，想借着休息的当儿欣赏下这边陌生的风景。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那个纤瘦的身影，她面无表情的吸着烟，熟练的弹着烟灰。也许是听到动静，她侧转过脸来，正撞上我来不及作任何掩饰的表情，我半张着嘴，直勾勾的看向她手上夹着的香烟。对她的好感瞬间崩塌，甚至有些气愤，气愤如此清秀的女子怎么会与香烟染上关系！她或许看出我的惊讶与不悦，马上冲我微微一笑，她笑起来是那样的好看，可我对她却亲近不起来。
我不喜欢抽烟的人，特别是女人。在人们的眼中，抽烟的男人给人很自然和潇洒的感觉，而抽烟的女人则让人多少感觉有些怪异、另类和沧桑。在我的认知里，抽烟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女人，这种奇怪的认知好像与生俱来。
随着途中休息的次数增加，她抽烟的秘密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断断续续的有了些关于她的议论，大多还是好奇，也有一些屌丝开始毫无掩饰的打趣起来。对于这些议论与嗫嚅，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笑着。
当车行稳后，她拿起话筒说：“想必大家一定在好奇我抽烟的事吧？”就她这么一句话，整个车内瞬间安静下来。我觉得自己是最认真的那个人，因为我整了整上衣，挺直了腰，顺势抬了抬背，使背离开了靠背椅，生怕一个慵懒的动作就错过了某个故事。
原来，她是阿坝的十佳导游之一。出生在四川一个贫穷的小山村里。小时候，因家里特别贫困，买不起冬鞋，更别说袜子了，一到天冷，浑身就冷得瑟瑟发抖，经常一见到牦牛拉大便就赶紧的跑过去，把脚伸进刚拉的牛粪中取暖，压根就顾不上什么臭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情景在我的脑海中盘旋着，使得我一冷就会立马想起那个在牛粪中取暖的小女孩。与她同年代同样出生在江西一个穷乡僻壤的我，小时候也没遭过此般罪受，心中不免对她有了丝丝缕缕的怜悯，但也不能就这样与抽烟有什么关系啊？仍带着好奇听她继续讲述。
象她这样的家境，一直读书是不可能的。初中还没毕业，不管她成绩如何的优异，还是不得不辍学外出打工赚钱养家。她来到省城成都，辗转几个工作。深知钱的重要性，她的每一份工作都做得特别的认真，加之自己的勤奋与好学，慢慢的有了些积蓄。打拼十几年后，她在成都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有了自己的旅游公司。一切朝着自己的理想发展，日子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与幸福中。
故事的转折就发生在2008年5月12日的那场至今还让人触目惊心的汶川地震中。当日，她正带着广州的一个团队经过茂县，地震发生后，她们的大巴车被山上滚下来的山石砸中翻下山去，就在大家都以为此命休矣之时，车停止了翻滚，原来车被一个小山体给挡住了去路被迫停了下来。当大家还没缓过神来是怎么回事时，她大喊一声：“我们有救了，我们还活着！”她的声音在那个时候是多么的动听，一车的人都跟着激动起来。在她的鼓励与指挥下，救人的救人，砸窗的砸窗，拿食物的拿食物。她与司机是唯一熟悉地形的人，是这个团队的主心骨，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指挥战斗的将军，容不得害怕与恐慌，也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必须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安排一切。幸好这个团队全是男性，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队友们才陆陆续续的被救了出来。车是用不了的，前面的路也已经堵得过不去了，她们必须绕道，寻求支援找到安全处。可当时的情况谈何容易？余震不断，道路不通，信号全无，眼前到处是一片狼藉，随时会再度陷入困境。她看着这支伤残的部队，心中难免悲痛，满身的血迹与泥沙混在一起而忘却了疼痛！她只能带着队友们徒步一路试着绕道前行。
两三天后，大家随身带的那些食物已经见底了，她说，人在那样的状况下，求生欲会特别的强烈，连绝望的勇气都不敢有。实在饿得不行，就带着队友们挖些草根、摘些树叶来充饥，渴了就在坑洼处找点积水喝，她甚至感恩于小时候的贫穷带给她的求生经验。她们白天赶路，随时要注意躲避余震带来的危险，有时候明知道有些不幸的队友被滚下来的山石砸压在下面，但时间不允许大家去营救，看着越来越少的队友，也只能带着遗憾与悲痛继续前行。晚上就挤在男人堆里一起，打个盹，不敢睡去，每个人都担心眼睛一闭就再也不会醒来。男人的身上除了香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抽烟也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与她结下了缘份，当香烟在黑夜中燃起微弱的光时，让她看到了生的希望，也催赶着她内心深处的恐慌与害怕……
就这样，她带着剩下的队友，走了七天七夜，终于找到了安全救助站。就在看到救助站的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卸下所有的坚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其他的队友也是一个个号啕大哭！他们用哭声来告诉这个世界自己还活着！哭累了，大家一一拥抱道别与祝福！她波澜不惊的讲述着，可我们大家听得却是汹涌澎湃，泪花闪闪。
与队友告别后的她带着满身的疲惫还有劫后余生的小庆幸回到成都，回到那个温暖的家。她把所有的遭遇与失去队友的悲痛说与丈夫听，顺便问了一句：“老公，要是我这次没回来你会怎么办？”当她正满心希望丈夫给她一个安慰时，然而，眼前的男人却嘻笑着回了一句：“大不了三个月后再找一个呗！”这句看似玩笑的话，给她狠狠的当头就是一棒，还在悲痛中的心情瞬间跌落到了冰点。再坚强的女人，在这样的状况下，她需要的不是玩笑，那怕就是一个小小的拥抱、一句简简单单的安慰话也足以抚平她内心压抑已久的恐慌与害怕！可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甚至连担心的表情都没有给一个。突然间，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这样的冷漠与陌生，陌生得让人心寒，甚至后悔自己那样拼命的活过来。
她带着满身的疲惫与愤恨连着伤痛一起裹进被子里，就这样不吃不喝的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谁也没想到，三天后的她，突然象是顿悟到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先把肚子塞得满满后再梳洗一番，然后出门来到商店买了一包女士香烟，生硬的拆开包装，自己给自己点上了火……那一刻，她方明白人这一辈子唯有自己为自己活着才是王道！
其实每个喜欢抽烟的女人，都会有她的心事和故事，当心中有某种伤感或不快的时候，喜欢用香烟来平静自己的心情。或许这忽明忽暗的一点点光亮，正是心中对爱的怀念。心烦的时候，无聊的时候，总希望所有不快，都随烟飘散。烟给人颓废的感觉，可有些时候颓废也是一种美，一种放纵的美！只是谁都不知道这种颓废美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伤、怎样的痛，怎样的思念和宽容。在烟圈的升腾与逝去的时候，忧愁也同时变得虚无飘渺。
抽烟的女人，很寂寞，很美丽，也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