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应奶奶跟我说,最后一次离开淳安时,她确实回头看了一眼那城门两边的石狮子,一边一只,已经在那里好多、好多朝代。她走的那一天,石狮子就蹲在那里,不让你有任何的怀疑或动摇,他们会在那里天长地久。</h3> <h3> 特殊年代,应奶奶仓促上路,也没有对淳安城多看两眼。庭院深深的老宅,马蹄达达的石街,还有老宅后边那一弯清净见底的新安江水,对应奶奶而言,都和月亮星星一样是永恒不变、理所当然的东西,时代再乱,你也没必要和月亮星星作别吧?人会死,家会散,朝代会覆灭,但是一个城,总不会消失吧?更何况这淳安城,已经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h3><h3> 淳安,是三国时吴国的大将贺齐所开垦设置,当时的淳安人被称为山越,在土地上刀耕火种,逐渐发展成吴国的文明小城,明朝著名的清官海瑞,在这里做县令,淳安人为他建了个海公祠,是应奶奶小时候每天经过的地方。</h3> <h3> 应奶奶描述她家里的家具:柏树做的八仙桌,有一种扑鼻的清香味;母亲的床,木头上全是雕花;天井里头的黑陶大水缸,一大缸一大缸养着高高挺挺的粉红色风荷。家的大堂正中挂着三代的祖宗画像,谁是谁她不知道,但是她很骄傲地说,最下面那一排穿着清朝的官服,是高祖,他是同治年间乡试的武举,后来还是衢州府的留守(市公安局长)呢,官很大的呢。</h3> <h3> 离开淳安后,应奶奶从此不能见河,一见河,她就要说:这哪里能和我们老家的河比。我从小就听她说:新安江的水啊,她总是絮絮叨叨地说,是透明的!第一层是细细的白沙,第二层是鹅卵石,然后是碧绿碧绿的水。抓鱼的时候,长裤脱下来,站进水里,把两个裤脚扎紧,这么往水里一捞,裤腿里满满是鱼。</h3> <h3> 应奶奶说完,总还要往我看看,确定我是不是还听着,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一声气:唉!对游弹琴啦,讲给你听,你也不会相信,你根本就没见过那么清的水嘛!“牛”,她总说“游”,所以“牛奶”,就是“游来”。她沉默一会儿,又说:有一天,有一天要带你回去看看,你就知道了。声音很小,好像在说给她自己听。</h3><h3> 我这个江西土生土长的第三代移民,自小就知道有那么一条新安江,江在哪里其实也毫无概念,连浙江在江苏的上面还是下面,左边还是右边都不十分清楚——但我知道,新安江水是世界上最干凈的水。</h3> <h3> 应奶奶在江西一住就是49年,学会了当地的语言,也爱上了当地的生活,异乡已经变成了故乡。那新安江畔的故乡嘛,在她离开后,建起了水坝——新安江水库,整个古城沉入千岛湖底。她这才相信,原来朝代可以起灭、家国可以兴亡,连城,都可以从地球上抹掉,不留一点痕迹。</h3> <h3> 后来应奶奶曾经回到了淳安,不,现在叫千岛湖镇了,而且是个新兴的小镇,树小、墙新、画不古的新兴的小镇,在一个小岛上。岛?千岛?应奶奶不停的说,以前都是山,千山啦,什么千岛。当然,水淹上来,老城沉进水底,山顶突出成岛,千岛湖曾是千山乡,应奶奶确实没想到五十年的沧海桑田竟是如此具体!</h3> <h3>————————————</h3><h3>作者:莽子曰</h3><h3>图片:莽子曰 网搜</h3><h3>编辑:王恒</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