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才女

雨润双木

                  围墙里锁不住的春思

 

                         文/  高天

 

      说起李清照，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提起朱淑真呢？恐怕有许多人不知此人。在古代文坛，她可是与李清照生于同代、齐肩并列的美神，历来被誉为古代十大才女之一啊！ 

       朱淑真不像李清照影响大，有着多方面的原因：一是出身有异。她的父亲曾在浙江西部当过地方官，据说是父母包办，把她嫁给了一个俗不可耐的小吏。虽然对婚姻不满意，可是在封建礼法的束缚下，这桩不如意的婚姻，还是贯穿了生命始终。不像李清照生在京城，老爹是苏轼的弟子，嫁给了名门望族的赵明诚，夫妻恩爱了一些年。如果按世俗眼光，李清照算是大家闺秀，那朱淑真就是小家碧玉了。不同的生存状态，不同的人生际遇，必然影响到文学创作题材视野。二是朱淑真因为精神压抑英年早逝，婆家不重视她的作品，娘家也不知道作品的价值，让老母亲一把火烧了，只有流传开的少量作品传世。不像李清照，虽然颠沛流离，饱受战乱之苦，依然活到古稀之年，作品保存基本完整。三是朱淑真多才多艺，除了博通经史、精晓音律、工于诗词，还擅长作画、编制谜语，要比李清照全面得多。李清照偏重诗词音律，出于对丈夫的一往情深，晚年才沉迷金石，完成了《金石录》的写作。四是李清照心系国愁、家愁、情愁，作品题材自然广阔。虽然因国事发生过情感危机，但没有红杏出墙的想法；而朱淑真囿于不如意的情感生活，可以说一直想着红杏出墙，有人编排了绯闻，虽然缺乏根据，但至少思想动机是客观存在的。从她诗词分析，可以看得很明白。而且她的画，形体暴露明显，在封建礼教最盛行的时代背景下，可以折射出她强烈的不满情绪和反抗意识。 

       说到底，才女不是白给的，还是要在诗词水平上见分晓。人们最熟悉的当属这首有争议的《生查子·元夕》：“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有人说是欧阳修写的，有人说是朱淑真写的。依我看，从各自诗词题材风格分析，应该是朱淑真的作品。她被后人称为“红艳诗人”“红艳词家”，就是因为她的作品主要反映两种情绪，而欧阳修朝廷重臣，和王安石斗来斗去，顾不上，也不会有雅兴去写儿女情长的“艳词”。

         朱淑真由于婚姻不幸而产生痛苦郁闷，一些典籍记载说她自号“幽栖居士”，宣称已经看破红尘、厌倦人世了。如《谒金门·春半》：“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好好的仲春时节，人们陶醉在柳绿花红之中，在她心目中尽管风和日暖，却依然愁肠百结。

        再如她的《减字木兰花·春怨》：“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蝶恋花·送春》：“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作为封建社会的闺中女子，没有男子的仕宦之途与广泛社交的自由，被陷于封闭狭小的深闺之中，没有选择的权利。个人不幸的婚姻，一腔幽怨，唯有在诗词创作中得以排遣。 别人心目中的春天是充满生机与活力，令人心旷神怡的，是适于结伴出游的。可她连续用了5个“独”以泪洗面、黯然神伤，就连油灯都带着寒气。

       对自己婚姻现状的极度不满，使她滋生出红杏出墙的强烈渴望。如《江城子·赏春》：“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昨宵结得梦夤缘。水云间，俏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她梦中那个风流倜傥的前欢才俊是谁？在何时何地结识的？怎就“天易见，见伊难”？我们已不得而知，反正她日思夜想的白马王子，绝对不是她的丈夫。

       人们说她诗词“红艳”，我怎么看到的是血与泪的控诉！再如《愁怀》：“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帆高风顺疾如飞，天阔波平远又低。山色水光随地改，共谁裁剪入新诗？”等于公开说和自己的丈夫不是一路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向往的是相知相爱相守，能够诗词唱和，心灵相同的人。在《清平乐·夏日游湖》里：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进一步细化了：烟雾缭绕中，和自己的情人携手漫步开满荷花的湖边小路，两个人开心了，笑得像盛开的花，两个人伤心了，眼里滴撒黄梅细雨，一阵子嬉笑打闹够了，干脆撒娇睡到在情人怀里，管他别人怎么猜疑怎么议论呢！

      在封建卫道士眼里，这是不贞不洁，在今人看来，再自然不过了，红杏出墙找情人也罢，离婚另嫁也罢，都是自然而然的想法和做法。很有意思的是她的《断肠迷》“下楼来，金钱卜落； 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 詈冤家，言去难留。 悔当初，吾错失口； 有上交，无下交； 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 有人说这是写给她丈夫的，抒发了怨恨决绝之情，是对薄情寡义丈夫的严厉谴责。我看是写给她梦中情人的，表明的是对自己婚外情的绝望。如果作为谜语，将每句话作为“拆字格”修辞的谜面，谜底正好顺次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10个数字.可见，朱淑真的才情，确实天分极高，只是命运不济，大大屈才了！用《红杏梢头》作题，感慨这位才女，不单单是因为出自她的词作，也不单单是因为她以莺啼唤春愁做托，寄情海棠亭畔、红杏梢头的意境很美，还因为古代“红杏”“墙头”含义暧昧，不是随便用的。红杏大多指淡红的杏花，也可以理解为熟透的杏子，古诗词中用来暗喻女性。墙意味着“隔”，墙两头只有孤身一人，便是怨男怨女；墙两头男女相隔，就是一对痴恋了，至少是单恋吧！请看吴融《途中见杏花》：一枝红艳出墙头， 墙外行人正独愁。叶绍翁《游园不值》：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王安石《杏花》：独有杏花如唤客，倚墙斜日数枝红。元好问《杏花杂诗》：杏花墙外一枝横，半面宫妆出晓晴。张良臣《偶题》：一段好春藏不尽，粉墙斜露杏花梢。陆游《马上作》：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基本都是出自男性之手，朱淑真毫无避讳，她的心境就一目了然了！ 

        我曾经用天上的云、地面的风来区分李白杜甫诗歌风格，把这种概念移用给李清照和朱淑真似乎也适用。因为与李清照相比，朱淑真更贴近社会底层，在诗词创作中不可避免地涉及民生之作。在此展示她的《苦热闻田负语有感》： “日轮推火烧长空，正是六月三伏中。早云万叠赤不雨，地裂河枯尘起风。农忧田亩死禾黍，车水救田无暂处。日长饥渴喉咙焦，汗血勤劳谁与语？播插耕耘功已足，尚愁秋晚无成熟。云霓不至空自忙，恨不抬头向天哭。寄予豪家轻薄儿，纶巾羽扇将何为！田中青稻半黄槁，安坐高堂知不知”？  

       历来宋词横向分析，分为婉约、豪放两大流派，朱淑真自然属于婉约派；有人纵向分析，把宋词发展顺序分成6个阶段，把李清照和朱淑真排列第三代词人群。这，就是她在宋词中所处的坐标系。

        她曾是一颗耀眼的星辰，亮在文化的长河，又是一颗耀眼的流星，用一瞬绚丽光华燃尽短促的生命，还有那锦绣佳作，不能不说是一大损失，哀哉！痛哉！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