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胡萝卜丝

阿旭

岳父

年月日时

胡萝卜

保鲜盒

含泪

病房

筷子

医院

修改

记得

一盒胡萝卜丝

文/时光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岳父唐代华先生

       记得去年三月份时，那时岳父已经确诊是肺癌晚期了。

        当我们得到结果之后，那段时间，每天夜里，我都会毫无理性地抱头痛哭。

        后来到了五月份，岳父从武胜县人民医院转到重庆肿瘤医院，打算进行第一个疗程的化疗。记得那段时间，我妻子一直在医院照料他。

        记得那天，妻子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说父亲想吃一点我炒的胡萝卜丝。

        我听着电话，不停地点着头，满口答应。

        我马不停蹄地回到家，赶紧细心地弄好菜，炒好了，用保鲜盒装上，直奔车站。

        记得那天下着雨，刚下车，冰凉的雨水不时地飞溅到脸上。我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提着保鲜盒，直奔医院而去。

        一进医院，就能隐隐闻到一股有些刺鼻的消毒药水的味道。刚进病房，我就看见岳父那溜光的脑袋。（因为他已做了一个疗程的化疗，头发都掉光了。）他那张苍白得像张白纸的脸，比以前更瘦了，简直瘦得皮包骨。尤其是他脖子上的皮肤，已经很松弛地垂下来。看着就让人揪心。岳父见我来了，像往常一样笑吟吟地，想从病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还是我妻子的反应快，赶紧按住他，才没让他下床。

        我挪过去。他伸出一个青筋暴涨的宽大手掌，热情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有些冰凉。

        他那双丹凤眼瞬间笑成了一条缝：

        “儿啊，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我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说：

        “爸，你看，我一直在忙生意，也没什么时间来看看您，都怪我这个当儿的，太不孝顺了。”我抽回手，“爸，您要的胡萝卜丝我已经炒好了，您还是趁热吃吧。”我一边说，一边把袋子里的保鲜盒拿出来。

        他碰了碰保鲜盒，感觉还热热的,又试着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饭盒里热气腾腾的胡萝卜丝，香味顿时弥漫着整个病房。

        他弓着腰，把头凑上去，眯缝着眼忍不住嗅了嗅胡萝卜丝，竖着大拇指说：

        “香！真香！这才是我女婿儿的味道！”

         我到卫生间去把筷子在水龙头下冲了冲，转身出来把筷子递给他。

        他手里握着筷子，颤抖着吃起来。

        他毕竟是癌症患者，胃口和身体都已很差，没吃上几口，头上就大汗淋漓。我赶紧拿纸巾帮他擦了擦头顶的汗水。他放下筷子，颤巍巍地挪了挪身子，一个劲地自言自语地夸我的菜炒得好，说背柳肉配胡萝卜丝和青椒丝炒，很合他的胃口。还说自己很久都没有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

         我趁着他吃饭的间隙，坐在床沿上给他捏着小腿，帮他做着按摩。原来他的腿上已经全是骨头，很轻易就能感觉到他腿里动脉跳动的脉搏。

        按着按着，我忽然想起了岳父的生世。以前岳父说过，在他八岁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他的两个姐姐嫁得比较早。于是整个家就只剩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在他十二岁那年，母亲又过世了。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没人管的孤儿。可是那时大家都穷，两个姐姐想帮也帮不上忙。为了生存，他只好去江边做了纤夫，专门拉从武胜到北碚的货船。扛着纤绳，好几十个人吼着川江号子，冰冷的纤绳勒得他稚嫩的肩膀血肉模糊，痛得他晚上睡不着觉，就一个人在床上想爸爸，想妈妈，想着想着，就默默地流泪……那时江里浪大，到处都有险滩和漩涡，稍微大意一点，随时都有可能搭上性命。他那时风里来，雨里去，举步维艰。有时钱少，就买一个煮鸡蛋，一边拉船，一边吃，能从清晨吃到中午。因此，他也落下了一些疾病。干了大概一年左右，在好心人的建议下，他去武胜县机械厂当上了车工。再后来他凭着自己的好人缘和过硬的技术，甚至当上了车间主任。可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也知道生活的艰辛，因此他一生都很勤俭节约。

        我还在床沿上发呆，脸上啥时挂着几滴泪水也浑然不知。

        岳父拿一根手指轻轻捅了捅我的肋骨，说他已经吃好了。我这时才回过神来，赶紧扭头去擦了擦泪，回头又劝他干脆还吃一点。他说，没事，晚上还可以打热吃。他说完，嘴里轻轻地磨着菜，那动作，就像一匹正在咀嚼的温柔老马。

        我终于明白吃对正常人而言无疑是种享受和幸福的事，然而，对癌症病人而言却是一种难言的折磨!

        其实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看着病房里惨白的灯光，看着他独自遭着这样的罪，我的眼里噙着泪，忍着，尽量不让自己当着他的面流下泪来。

         我快离开病房的时候，他忽然伸出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他那只手的力量大得就像一把固执的老虎钳子久久不愿松开。

          “儿啊，三妹一直在服侍我，生意上全靠你了。辛苦你了！”他说完，抚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又长出了一口气。

        我点着头。

        “你们一大家人都要好好的。我连累你们了。”他说完，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我拼命地点头，又矛盾地摇头。

         他终于松开了我的手。最后我和他道别，刚迈出几步，猛一回头，看见岳父正朝我挥着手，他的眼里满是亮堂堂的泪水。那眼神，写满悲伤，仿佛我们这不是在道别，而是在生离死别！

        当我跨出医院大门时，我默默地站在那里，任由自己泪流满面。我擦了擦眼角，想要掩饰什么。可那些泪水，像故意跟我作对似的，一再地汹涌而出。我毫无顾忌，站在雨里，痛哭得像个孩子。

         转眼岳父已经走了。我常常在失眠的午夜，想起岳父的那些叮嘱和恩重如山来。

2013年5月1日时光写于重庆

2015年10月16日时光第二次含泪修改

2016年8月15日时光第三次含泪修改

2017年3月24日时光第四次含泪修改

2019年11月14日时光第五次含泪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