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广场舞的日子

灯火阑珊

晚上六点半，夜色早已完全拉开帷幕，院子里的行道树害羞得掩形藏迹，它们经夏历秋的沧桑也暂停抒情。一阵风拂过面颊，有些许凉意，我耸耸鼻子，那像糖浆般粘稠的桂花香竟然无声息地消散了，在初冬的舞台上毫无悬念地散了它的魂魄。筵席中的酒菜芳香四溢，裹住我那寡淡素净的嗅觉，扭头便瞥见饭店里男男女女推杯换盏的欢愉，那张张笑脸何尝不是岁月线谱上那动人的音符？对面老凤祥黄金店装璜奢华高端有档次，晚上灯光锃亮，光彩四溢，硕大的广告屏中循环播放着不老女神赵雅芝视频，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尽是掩不住的优雅高贵，黄金因她而生温婉，她因黄金而显尊贵，在我看来，这是极和谐的也极动人的一则广告了。世界如此妙不可言，在黄金店的对面，在税务局的转弯处就是我跳舞的广场，这是这几年来我乐此不疲的场所。

广场上早已来了七八个人，年老的舞友坐在税务局单位的台阶上，随意地唠着嗑；年轻的少妇则带着耳机低头侍弄着手机，也许听歌，也许和在外的老公、孩子互诉衷肠；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准时赴约，她们每天都在严阵以待地收看我们的在线直播呢。也许她们心里早已把大家排个位打着分。我们的广场舞，粉丝长年不缺且稳固——老人、孩子和狗。见我过来，大家便对我新做的发型评价一番，有热情盛赞剪得漂亮的，也有蹙眉摇头惋惜的，还有笑笑不置可否的，勿庸置疑的是，我的发型溅起了舞场生活的小小浪花，在这个集体生活中你会时时捕捉到尘世的温度，人情的美妙。

不知何故，今年舞场人气大增，在八、九月间竟然参加三次表演，虽然三次都是同一支舞曲《太湖美》，稍显单调无新鲜之滋味。虽然动作简单且表演得仍不够整齐柔美，虽然缺憾纷沓而至。但表演前的紧张和认真，表演时的腿颤和兴奋，表演后的愉悦和轻松，它们就像闪亮的星辰挂在心际，偶尔抬头细数，日子也就妙趣横生，眉眼间自生盈盈笑意。回想暑气蒸腾的傍晚，老师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训练我们，甩手不饱满圆润重来！甩脚没立身轻盈重来！动作幅度太大不优美重来！队伍动作不整齐有错误更要重来！数以万计的重复，不厌其烦地示范纠错，嗓子哑了戴上扩音器，头痛气短尽力克服。八月七日下午在体育馆排练，不开空调的室内温度高达37℃左右，为了更好地熟悉场地，大家一致要求多排几遍。排练过后，大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头疼欲裂，心里难受作呕。这是中暑的征兆呀！这些活动像磁石般吸附着同甘共苦的队友们，再也不是那"铁打的舞场流水的舞友”了。

六点四十左右，无论人数多少都要开机跳舞，十几支舞蹈风格迥异，水兵舞和运动操要身体舒展，动作干净利落；三步单人舞和形体舞则要动作圆润饱满柔美空灵，对我来说有点望洋兴叹；通络操和书简舞又融合了太极风骨，这恐怕要投胎转世才能达到的境界吧；扇子舞自然要舞出劳动妇女的热情和妩媚多姿。说起来容易，但要跳得算是佼佼者非老师们莫属了。但在跳舞时我极其快活，在音乐的转换之间，我仿佛在各种情境中徜徉神游。忽尔瞥见故乡那棵深情的红枣树，忽尔目睹在岁月中沉默不语暗自芬芳的黄玫瑰，忽尔就徘徊在落着丁香花的雨巷又邂逅忧伤的姑娘，忽尔置身广袤无垠的草原化身献上哈达的少女，拿起扇子跳着秧歌舞我就秒变热情似火的陕北劳动妇女，书简舞让我仿若登上山峰之巅簇拥朵朵祥云自生仙风侠骨。此时，日子的犀利刻薄，生活的哐啷生锈，也只能就像那天边的月亮微泛冷光毫无汹涌之势罢了。

跳广场舞的日子，是一场只见发端没有末尾的修行，从当初纯粹强身健体到如今渐入佳境，是岁月的沉淀，更是心灵的蜕变，我愿卸去华丽的外套，穿上不裹手足四肢的便装，穿上轻便舒适的舞鞋，翻转大红大绿的绢扇，以一个大妈的姿态去演绎岁月的丰盈、余生的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