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夫人

雨润双木

               东风恶，落花一地泪

                              文/高天

 

     在中国历史上，唐宋两朝之间有54年的过渡期，纵看历经五代，横看十国割据。纷乱的中华大地，照样孕育文苑新秀，花蕊夫人就是其中一位。 

      花蕊夫人姓费，生于五代时期的都江堰。或许因为出身贫寒，老天爷于心不忍，将巴山俊美、蜀水灵气都赋予了这位费姑娘，使她成为独秀成都的歌妓。虽说十国割据兵祸不断，但因四川地缘关系，易守难攻，倒也偏安一隅，赚来短期的相对和平。孟知祥苦心经营，抓住机会僭称帝号，却没命享乐，数月而死，孟昶继位。和历史上没有出息的帝王一样，孟昶看十年不见烽火，不动干戈，四川五谷丰登，似乎一派盛世景象，何不及时行乐？于是宫廷之中日日笙歌夜夜美酒，教坊歌妓霓裳熙攘，费姑娘以出色的诗词歌赋、音律画艺脱颖而出，让孟昶一见倾心，封为贵妃，爱称花蕊夫人。 

孟昶和花蕊夫人的爱是真诚的。花蕊夫人爱牡丹和桅子花，于是孟昶命官民人家大量种植。并说：洛阳牡丹甲天下，今后必使成都牡丹甲洛阳。不借派人前往各地选购优良品种，在宫中开辟“牡丹苑”，让自己的爱妃所到之处，都可以赏心悦目。红栀子花据说是道士申天师所献，只有种子两粒，它开起花来，其色斑红，其瓣6枚，清香袭人。由于难得，便有人模仿那花的样式画在团扇上，竟相习成风。二人日夜盘桓花下，兴致来了，便召集群臣开筵同赏牡丹。在宫中闷了，就相拥浣花溪畔，嬉水放歌，私语当年薛涛趣事。花蕊夫人在缠绵悱恻之后，也曾委婉劝告孟昶居安思危、励精图治，无奈孟昶过惯了太平日子，自恃蜀地天险，根本听不进去。 

       就在他们歌舞升平、醉生梦死之际，赵匡胤“黄袍加身”，取代后周而君临天下，开辟了大宋王朝。命节度使王全斌率军6万向蜀地进攻，14万守卫成都的蜀兵不战而溃。孟昶对花蕊夫人叹道：“我父子以丰衣足食养士40年，一旦遇敌，竟不能东向发一矢！”只好自缚出城请降。被押赴汴梁后，赵匡胤封他为秦国公。之所以如此优待孟昶，是因为久闻花蕊夫人倾国倾城、想亲眼看看，但一国之君看俘虏的家眷没有理由，重封厚赏了孟昶，料定他们必定进宫谢恩，这就顺理成章了。果然，孟昶和母亲、花蕊夫人一起进宫谢恩。赵匡胤格外留神，待花蕊夫人近前施礼，有一种香泽涌入鼻中，再仔细端详，真是千娇百媚，竟看呆了。直到花蕊夫人口称臣妾见驾，愿皇上圣寿无疆时，才醒过神来，但视线再也离不开了。花蕊夫人有所察觉，下意识地瞧了赵匡胤一眼，低头而退。七天后孟昶“暴疾”而终，年仅47岁，史家认为系赵匡胤毒死。 

      孟昶死后，赵匡胤辍朝5日，将孟昶追封为楚王，葬在洛阳，他的家属再次入宫“谢恩”。赵匡胤乘此机会，把花蕊夫人留在宫中侍宴。饮酒之间，要她即席吟诗，花蕊夫人吟道：“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吟罢，说这词是当年在成都宫内，蜀主孟昶亲谱“万里朝天曲”，令我按拍而歌，以为是万里来朝的佳谶，因此百官执长鞭，妇人戴高冠，皆呼为‘朝天’。哪里知道却是作为俘虏，万里崎岖，前往汴京，来见你宋主，万里朝天的谶言，却是降宋的应验，岂不可叹么！赵匡胤听罢连饮三杯，说你再做一首新的吧！花蕊夫人沉思片刻，再启朱唇，吟出振聋发聩、绝响千古的七言绝句《述国亡诗》：“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相信玄玄虚虚的谶言也罢，责备将士不是男人也罢，反正是国灭君亡，昔日风光不再，花蕊夫人成了最无助的女人，又碰上了一个缺德的征服者。只得任赵匡胤牵着手，拉入寝宫，上了人家的床榻。不久花蕊夫人被册封为贵妃。每日退朝，赵匡胤必到花蕊夫人那里，饮酒听曲。 

      这日退朝略早，赵匡胤径向花蕊夫人寝宫而来，见宫中悬着一幅画像，花蕊夫人正在举着香烛，叩头礼拜。向那画像细看去，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只好询问花蕊夫人。她镇定心神回答道：“这是张仙像，虔诚供奉可得子嗣。”太祖听如此说，笑道：“妃子如此虔诚，朕料张仙必定要送子嗣来的。”实际上花蕊夫人所供是蜀主孟昶。虽承太祖宠冠六宫，心里总抛不下孟昶昔日的恩情，所以亲手画了她的像，背着人，私自礼拜，不料被太祖撞见，只得谎称是张仙。那些宫里的妃嫔，听说供奉张仙可以得子，便都照样画临摹，供奉起来。不久，这张仙送子的画像传到民间，至今不衰。 

      赵匡胤和花蕊夫人的爱是扭曲的。一个是对战利品的占有，一个是对命运的屈从与无奈。一个是对色艺的强暴，一个是对强权淫威的苟且。就这样的生硬嫁接，依然引起阴谋家的妒火，此人就是赵匡胤的弟弟、随后成了宋太宗的赵光义。在一次打猎中，被赵光义从暗处一箭射死。后人说是因为花蕊夫人介入宫廷权利之争，触犯到赵光义的利益。我觉得不对，从地位来看，她只是个贵妃，只是一件战利品，没有参政的资本；从她个人素质能力来看，诗词绘画、音乐歌舞是卓尔不群的，但在当时也不过是位艺人，不具备政治家思想家的城府；从她经营的基础看，入宫时间短暂，没有来得及形成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只有从赵光义嫉妒的层面找找原因了。事实上，时隔不久，后唐灭国，赵光义学他哥哥，强行霸占了唐后主李煜的老婆小周后，毒死了李煜。不过，尽管小周后才艺不如花蕊夫人，气节倒也刚烈，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 

       历史这个东西很怪。赵匡胤、赵光义这一对缺德弟兄，灭人之国、毒杀人君、强掠人妻，他们的子孙竟被历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徽宗父子当了金国俘虏，13000家眷、宫女被押北去黑龙江五国城，途中遭受金国兵将奸淫，在五国城连“皇后”也未能幸免。死了连尸骨埋在哪里都成了千古谜团。下场比孟昶、李煜还惨。就这样，赵构之后的南宋儿王朝竟然死皮赖脸地苟延残喘150年。每每看到这一段，直令人为之羞惭难当啊！ 

        一位出众的才女，也曾是樱桃树下看红红的果实，藏在树下打飞雀的天真少女，命运安排她成了两个帝王的后妃，却又死于非命，她把有限的生命献给了文学，尤其她《宫词》影响深远，为我们留下151首诗词，文学贡献还是值得称道的。历史、命运、男人们又给予了她多少厚爱与公正？何必对她求全责备呢？翻开文学史卷，出身歌妓的才女为数不少，唐有杜秋娘、鱼玄机、薛涛，宋有严蕊、明有柳如是，诗词成就了她们，他们也成就了诗词，何必存有对他们性别、出身、贞操的苛求歧视？ 

       有位现代青年女性作家这样赞扬花蕊夫人：“ 红牙擅板妙歌声，五代惟推蕊夫人。 花不足拟蕊差堪，玉腕彩缕罗绮春。杜鹃啼，山河破，磐石碧草两零落。尊前巧答亡国恨，苍茫一箭玉骨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