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胖胖的老头儿

水浴清蟾

那个胖胖的老头儿骤然间老了，老得脊背不再挺拔，老得头脑不再灵活，甚至开始经不得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了。

       那个胖胖的老头儿，曾经一度是我的骄傲。

       那个胖胖的老头儿，是我爸！

       严肃的他从来都吝啬于用言语传达对子女的爱。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中，爸对我说的话，无外乎是三字经般的教诲。从上学时的“别迟到”“要认真”，到工作时的“上进些”“节约点”……即使生日时送上的祝福也是年复一年的“谙点事”！

       爸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个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汉子。他全凭自学，克服了无数我无法想象的困难，在我们家乡建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工厂。我一直难以理解，在我们那信息闭塞的乡下，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出田间，一点点去摸清门路，创造出这一个个奇迹的。这中间的苦楚，他不愿跟我们多提，总是一力承担。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我11岁那年，爸正在筹办一个钢材厂。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爸在整理着许许多多的材料，见到我，强装轻松地叹了一句：“女儿啊，爸爸这次如果不成功，可能好久都见不到你们了。”11岁的我听到这个后，很久都不知所措。后来的很多天我都会做着同样的梦，梦见爸突然之间消失不见，就剩我一人茫然地站在旷野上。我想，如果不是当时现实给予他的压力让他实在有点扛不住了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跟女儿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啊。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为我们遮风挡雨，他在我们心目中一直是最最坚固的城墙。依赖他，已然成为我们的习惯，甚至成了我们生活的必需。很多年里，我都未曾想过，那堵墙，有一天也会被岁月侵蚀。

      我一直知道，他期待我回家。每次听说我快放假了，立即买来一箱又一箱的水果、零食。在他的思维里，女儿似乎还是当初那个嘴馋得不得了的小女孩。当初，贫穷的家境让那个小女孩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别人家的吃食咽口水，所以现在的他要尽其所能地来弥补。

      结婚生子之后，他就更期盼我回家了，很想见到他的小外孙。每当那黏人的小东西奶声奶气地叫上一声“外公”，他便提高声调、拉长嗓子答应着“哎——”，并抱在怀里亲个不停。之后一定会左手牵着小孙子，右手牵着小外孙，去邻居家走上一圈，脸上满溢着的是无比的幸福。这样的爸是我很陌生，但很喜欢的。

       成家后的我总是在娘家呆不了多久便因或这或那的原因要回去了。这时，爸总会在我离开的前一晚问上一句：“明天回去啊？”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便拖着拖鞋“唰——唰——唰”地缓缓进房睡了！但我清晰地听到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但是近几次来，爸爸虽然还是会在我离开的前一晚一如既往地循例问一声 ，但得到我的回答后，不是进房睡下，而是去找他的小外孙去了。他会把我儿子抱在怀中，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天天，外公家好不好玩？还在外公家住几天，不回家好不好？”当得到小天天一次又一次肯定的回答后，他便满足地睡下，似乎小外孙的许诺真的可以决定明天的去留一般。

但离别还是按照既定的程序来了。我整理好东西，准备出发，该是道别的时候了，听声音爸应是在客厅，我循声找去，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幕，我永生都不会忘记：我心目中那顶天立地的爸爸，此时此刻，居然如婴儿一般在嚎啕大哭。泪水早已淌满了他的脸，他胖胖的身躯颤抖着——他竟然在为我们的离去哭泣！这样的爸爸是我之前的人生里从未见过的，甚至是从未曾想象过的。

       一直以来，在我们的思维里，爸爸是那个最不需要我们担心的人，觉着他永远是家里那根铁打的顶梁柱。我们每天每天地忙碌，忙碌得忘记了爸，忘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身强力壮的汉子，忘了他也需要我们的关心、慰藉。岁月一点点侵蚀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灵，他的心已脆弱得连这离别的愁苦都经不得了。

      胖胖的老头儿，明天又是我们归家的日子了 ，我的眼前早已浮现你那胖胖的脸蛋上深深的酒窝、憨憨的笑……

       疾病给了你太多太多的折磨，工作剥夺了你太多太多的快乐，明天就是你六十岁的生日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您能更多一点健康、更多一点快乐，永远永远祝福您！

       一首《父亲》送给您，里面句句都是我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