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护的秋天

扎西

<h3>  这个有点儿小资的标题是自己冒出来的,也许是潜意识里罗护这个地方一直是我的心结。《新唐书。地理志》载:“自县西经独泉、东华、西华驼泉,渡茨萁水,过神泉,三百九十里有罗护守捉;又西南经达匪草堆,百九十里至赤亭守捉,与伊西路合。别自罗护守捉西北上乏驴领,百二十里至赤谷;又出谷口,经长泉、龙泉,百八十里有独山守捉;又经蒲类,百六十里至北庭都护府。”</h3><h3>  在对伊西古道的考察研究中,罗护守捉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站点,确定了其位置,就会有力地将伊西古道的线路支撑起来。而一直以来对其位置的确认比较模糊。近一段时间,经过研究,基本可以肯定罗护守捉的位置在哈密以西七角井附近的西盐池。实地考察的愿望就不断地强烈了。</h3><h3> 这几天秋高气爽,惠风和畅的,看着那蓝蓝的天空,别人朋友圈里越来越黄的树叶,我就着急想出去遛遛。于是开始忙活着研究线路、兴趣点,收拾行装,给设备充电。都齐活了,又去约几个亲朋好友同去,结果他们都有这样那样不能去的事情,那就一个人享受这次旅行吧!</h3><h3> 哈密到七角井约两百公里的车程,一口气就到了。以前老觉得远,看来只要走,路就不远。第一站,想先去盐化总厂看看。</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盐化总厂</h3><h3> 那些被伐倒或者自己倒掉的大白杨树,包围着厂房、宿舍、食堂、商店,还有刚进入厂区显眼的那四栋楼房。七角井盐化总厂曾经是显赫的国有重点盐化企业,税收占当时整个哈密的一半以上,有数万人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如今成了一座空城。厂门口一道卡子,锁着的横杆将我的座驾拒之门外。既然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停好车,过了卡子,就见一排排残垣断壁。街口的商店曾经是最热闹的地方,工人们下班了来这里买包烟,吹吹牛,喝个冰啤酒啥的再回家去。眼前的商店大门紧锁,只有墙上“保障供给”的标语,仍然清晰可见的有点虚张声势。场地上的篮球架还立着,唯不见昔日的健儿身影。电影院,公共浴池,那些热烈的生活过的场地,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整排的房屋,窗子的玻璃全部是破的,张着空洞如口的大门。更有一些建筑已然倒塌,成为杂草和垃圾主宰的场所。</h3><h3> 循着颓败的街道往深处走去,看前面隐约有人影活动,心里有点二乎。荒郊野外的,不会有强人或者恶犬之类吧。就有人骑着摩托迎了上来。那摩托不知道有多大年纪了,一路大声“咳嗽”着,牙长的一截路,熄了几次火。我友好的打招呼,你好啊,你干嘛去呢?他显然是冲着我来的,看了我的装束,道:“你是旅游的吧,也不怕狗咬!”我说就是怕,这不拿着根棍子呢吗。以前出来有遭遇过大狗的经历,后来就有了经验,独自出来的时候不能空着手。管制的东西不能拿,车上带着以前写生用的遮阳伞。伞的竿子是铁的,前面还有个往地里扎的叉子,就想着总有点用。他看都不看我手里的“兵器”:“一只狼狗,一只藏獒,你那棍子顶什么用。我就是怕你被狗咬了,来看看你是干什么的。”我陡然生出一些后怕,连忙说,那你用摩托捎我到前面那座“像塔”跟前,我照张照片就走。他说,你自己过去。没事的,我在的,狗不会咬你。我觉得还是坐上安全点。但他总不能接受和我共骑破车的事情,说让我自己过去,然后就骑着摩托车前面走了。就在这时,那一“狼”一“獒”就从路旁两排房子之间的过道吠叫着窜出来了,那人呵斥了两声,那狗气势就下去了一点,但仍有点不甘心就此罢休。我连忙喊叫求助。他又喊了两声,我也快到了那人跟前,那狗就悻悻地回去了。我讨好地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呀。他说搞养殖的。我依然拉近乎,养的啥呀?他就不耐烦道,你只管拍你的照片,问什么问。我无趣,只好闭了嘴,往像塔那边去了。他在一幢二层小楼前停了车,跟一个人在电话里说着什么。楼也是废弃的楼,阳台上的挡板上,用白色的自喷漆喷着“忘尘楼”三个字。对面的房子挂着厚厚的门帘,倒像是住人的地方。屋前,几辆破自行车被肢解的七零八落。</h3> <h3>  “像塔”是革命年代的产物,看到像塔总让人想起激情燃烧的岁月,而今伟人也早就去世了几十年了,只剩下这一堵墙孑然伫立在废墟空城。惦记着回去的路上还得过狗这一关,拍了几张照片,也没心思再逗留。到“忘尘楼”前,我喊了一嗓子,哥们,我走了啊!却不见那人的踪迹,也就是个把分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听到我的声音,那一“狼”却冲出来。该死,我这讲什么礼貌!一边故作镇静的撤退,一边呵斥了两声。好在那家伙也没冲上来,只是尾随了一段。看看我过了它的势力范围,彼此都安心了。撤退的时候,我一直默默地在心里演示怎么用短发力一击致命,打退它的攻击,总算是没用上。这会儿用轻松的心情,挥舞着手中的铁棒,想象自己是“大圣归来”。 </h3><h3> 直到离开,那人再也没露过面,总觉得他做着什么神秘的事情,不像是搞养殖的人。盐化总厂废弃后,亦有少数人留守,这里成了社会盲流,大侠隐士们的乐园。一直有个老太太独自生活在这里,因为是从江苏过来的女知青,姓林,被称为是“林妹妹”。</h3> <h5><i>路口的绿山包,山脚有一片废弃的工厂房舍,处在盐田之中。</i></h5><h3></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东盐池驿</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h3><h3> 东盐池驿在盐化总厂路口北边六七公里的地方。路绕过绿山包往北是盐田。大片白色的盐碱被打成整齐的格子,因为池水的化学成分不同而呈现出五彩斑斓的图案。过了七角井镇,路打了一个小弯,略往东北走两公里,就看到路左小山上的城垣,这是东盐池驿遗址无疑了。</h3><h3> 驿站建造在突入戈壁的一座小山顶上,利用小山的高度作为基础修筑,与山体浑然一体,面向戈壁,背负高岩。此山为天山之一支,如天山伸出一巨臂,戍堡如铁拳突出。驿前有文物局的碑牌,碑牌正面为:“哈密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七角井东遗址/哈密市人民政府2004年4月13日公布/哈密市人民政府2015年10月立”。碑牌背面是简介:“七角井镇东遗址位于七角井镇东约2千米。遗址面积约1600平(此处应有逗号或加'方米,')呈长方形,东、北、西三面墙下部夯筑,上面是土坯,南面依山而建,上部部分为土坯,墙残高7.2米。遗址西南角有角墩,残高6.7米,上有三个缭(瞭)望孔。根据其建筑形制及建筑方式,确定其为清代遗存,可能用于军事。”</h3><h3> 驿东有泉,水为墨色,水面浮着一层厚厚的绿藻,从池边白色的碱土看,这水是喝不成了。向南的山坡有路通往山顶的城门。城里的建筑已荡然无存。平整的地面上,空旷如野,唯有一些稍稍突出的土埂,能大概分辨出建筑的布局。</h3><h3> 站在厚实的城墙上,环伺四周。将城堡建筑在山顶,是为了增强其防御的功能。古今中外,这样的范例很多,最典型的就是希腊的雅典卫城。虽然在规模、精巧各方各面,没有可比性,但原理是一样的。胡思乱想着环城一周。感觉城东的城墙格外厚实雄壮,北边的城墙最长而齐整,西南角的角墩则虽然不大,但也颇有气势。</h3><h3> 城堡以南有多处建筑遗迹,又发现枯井一座。另在堡前有一座独立的用土坯修筑的建筑,内有石堆墓一座,应该为此地地名称“哈萨坟”之由来。</h3><h3> 从驿站遗址出来,公路右手一处岔口下到戈壁,平整的戈壁滩上有一条车辙直直通往前方,此为古道。古道有路,仔细看这条路还比较宽,路两边还有修整过的痕迹。陶公记:“二十七日,自东盐池西南行,沙土略平,正对乌克塔克。十二里道左里许多胡桐……”。正琢磨着,就见那胡桐丛中冲出一群黄羊,穿过道路,往山那边跑去。我连忙一脚踩住刹车,手已经伸到后座,把摄影包扽过来,换了大镜头,一阵猛拍。一阵紧张的操作之后,喘匀了气,数了一下,这群黄羊有八只,镜头中这些荒野中的精灵在天山的衬映下,缓缓的走向远方。</h3> <p style="text-align: center;">惠井子 </h3><h3> 山口,前面路上有路障,铁管焊的栅栏,刷着蓝白相间的油漆。心里琢磨,荒郊野地的,弄个这么正式的玩意儿干啥。走近看,栅栏上有一牌子,写着:“道路冲毁,禁止通行!”好在有一截栅栏被拆掉了,刚好能容一车通过。这样我很有仪式感的进入了峡谷。此地有名为东沟口,是七角井凹地往西入山的峡谷隘口。入峡,左手岔分一条山谷。在两谷相交之处,阜上有屋垣数间。《辛卯记》:“……渐行渐高。三十里惠井子驿,破屋五,井一,无居民。至此入山峡,宽数丈,两旁峰峦重叠,积雪炫目。”……屋后空地有厚厚一层干羊粪,驿站在清末已然荒废,后来被当成羊圈,现在就剩这几堵残墙了。<br></h3> <h5><i>惠井子驿,位于峡谷的东口,这个地方就叫东沟口。</i></h5> <p style="text-align: center;">要 塞</h3><h3><br></h3><h3> 山峡越来越局促,从山顶倾泄下来的石块堆积成堆。两边陡立着的山壁挤压着峡谷,只容一车通过,黑岩交错,让人不由生出压抑之感。道路曲折回转,仰头就看到右手山顶上的碉堡。陡峭的山坡上,风化的碎石尖利疏松,很滑。有一下,膝盖碰到岩石上,生疼。攀着黑色的岩石,终于来到山顶。碉堡下部就地取材,用黑色的石块磊筑,上半部分用白色的土坯修砌。向西开一门洞,有堑壕通入。此处据守山峡东部,视野开阔,可以广览周围道路上的情况。往西则与其它的几处堡垒遥遥相对。</h3> <h3>  下山上车行二里,路到一处凹进去的山峡。确切地说,是两边的山体高出了河道,在水流切割作用下如墙壁般陡立。河道拐一个“S”弯,左边立一石碑,上刻“哈密/I/国务院/2002年。”转过去背面上刻“鄯善/I/国务院/2002年。”原来这里是鄯善哈密两地的分界。</h3> <h5><i>哈鄯界碑</i></h5> <h3 style="text-align: left;">  又行里许,就见路右有残垣数间。房屋东、北、西三面挖山为墙,正面朝南的墙为石块和泥土磊筑,房西有一枯井。登上房屋背靠的小丘,山后又有一处房屋遗址。再后面高山如屏,山头上有数处堡垒罗列拱卫。几座山由东往西排开,一座高过一座。先去右手东边山头那座碉堡。碉堡仅容二三人大小,先挖下去一个坑,坑边用石块磊起。朝南有门道,其它三面各有瞭望射击孔。<br></h3><h3> 中部山顶的堡垒亦由石块磊筑。这个堡垒稍大,骑在尖尖的山头上,四周无立足之处,可谓险要。从这里可以看到,驿站与后山之间有小山,山顶亦有堡垒,堡垒间有堑壕相通。堡垒下,小山与大山之间又有一座较大的营房遗址。</h3><h3> 山高好在有路,沿着中部山体与西边山体之间的马鞍岘,可通往最高处的堡垒,也是这一带最大的一处堡垒。“之”字形的小路上到山顶,眼前的景象令人赞叹不已。这是一处沿着山顶修筑的堡垒群。先是一处较大的戍堡。堡墙的内侧有二层台,以供瞭望巡视只用,又转弯抹角的通到往中部的一座堡垒。中部的堡垒下部和其它的一样,都用石块磊筑,不同的是上部用土坯修筑。在黝黑的山石映衬下,发出如白骨般惨白的光。推测其位置,以及更为精致的修建方式,这里应该是堡垒的指挥所。指挥所通过一段堑壕与北部的碉堡连接。</h3><h3> 北部的碉堡保留的较为完整,处于最高处,也最坚固。其位置也更险要,有利地护卫着要塞的背部。整个要塞层层叠叠,浑然一体,与周围的堡垒、营房、驿站形成一个大的防御体系,盘踞在鄯善哈密交界的这一段峡谷隘口,是为要塞。</h3> <h5><i>戍堡、城墙与堑壕</i></h5> <p style="text-align: center;">罗护守捉</h3><h3> 守捉:唐制,军队戍守之地。较大者称军,小者称守捉。其下有镇。《新唐书.兵志》称,“唐初,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小曰守捉,曰城,曰镇,而总之者曰道。”</h3><h3> “守捉郎,守捉郎,恩必报,债必偿。”最近热播的《长安十二时辰》中,守捉郎是一个有着严密组织的刺客形象。这和唐朝的征兵制度有关,守捉为唐初设立的边疆军事机构,是府兵制度的具体表现。</h3><h3> “府兵之道,居无事则耕于野;其番上者,宿卫京师而已。若四方有事,则命将以出,是解辄罢。兵散于府,将归于朝,故士不失业而将帅无握兵之重,所以防微杜渐,绝祸乱之萌也。”</h3><h3> 唐朝前期,以府兵制为基础,采取兵民合一的策略在北方边疆设置节度使,以及众多的镇、城、戍、守捉、栅、关、塞等驻防机构。形成多层严密的军事驻防体系。后期,由于府兵制的废弛,兵源中逐渐融入了不少其他的成分。逃亡的罪犯,流徙的浪人,退役的戍兵以及身份不明的胡人都加入到军队中。因此使得守捉城内鱼龙混杂,最终演变成法外之地。</h3><h3> 脑袋里一直往外冒三个字“车簸甚”。出峡,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盆地。车行在山前的冲积扇上,路与一道道小冲沟呈直角。过几十米就有一条沟。戈壁行车应如牧人乘马,渔夫操舟,我身体跟着车体的颠簸晃动着,不敢说车人合一,咱也有几年的野外驾车经验了,小心翼翼的,也免不了蹭了好几下。有一次感觉后杠被刮了,下车看,还好,屁股还在的。开着这个车出来还真委屈,不敢跑,城市越野,真野的时候野不起来。这两个小时里蹭的底盘应该是这辆车之前近十年的总和。</h3><h3> 走着走着,眼前就出现了白色的湖底,然而真正的湖还在前面。湖面波光粼粼,湖畔秋草连天,芦花荡漾,栖鸟啾鸣,鹰隼翱翔,远处的草滩上还有牛羊点缀其间。秀美的样子和之前的景象完全不一样。</h3><h3> 从一片闪亮摇曳的芦苇丛穿过,湖边有一溜古屋,西盐池驿站到了。驿站有房屋三处,沿古道路南一字排开。中间的一处较大,由五间房屋组成。西边的一处略小,比中间的少了一间,但保存的较好,有一个较为完整的门洞。东边的房屋最小,只有两间,与其它两处房屋也不处在一个直线上,而是往南退出一间房屋的距离。驿站背山面湖,南部有一圈弧形的防洪墙,以防止南面山上下来的洪水。</h3><h3> 罗护往西北经乏驴岭百二十里至赤谷,再百八十里到独山守捉。西南经达匪草堆至赤亭百九十里。三个守捉城为三足鼎立之势,在战时互为依托,可相互驰援。</h3><h3> 北面宽阔的草地中“藏”着古城、戍堡和营盘。一头牛站在城墙的废墟上吃草,听到了空中的“嗡嗡”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天上这个小玩意儿。在岁月的磨砺中,这些遗址的痕迹已经很不明显,只有在空中才可以看到它们的样子。</h3> <h5><i>西盐池草滩上的古城遗迹</i></h5> <h3>  夕阳正发射出无限迷人的光芒,而月牙儿已经悄悄出现在乌克塔格山的上头。到赤亭还有近一百公里的路途,我可不想独自一人在这荒山野岭中度过漫漫长夜。该赶路了,走不远看到一座古堡雄关据守峡口,绕行需要涉过一条小河。看看天就要黑,没有选择,挂上加力,轻踩油门,车顺利地冲了过去。</h3><h3> </h3> <h3>  日暮云彤,山脊上耸立的巨石如舞蹈的怪兽,峡谷中魅影憧憧。空寥的旷野上,我独自驾车狂奔,左冲右突。在一处岔路口,原本是要向南走,而一条更新的车辙往西而去,我毫不犹豫地向着西边的路走了,我知道只要往西就会和公路交汇。天逐渐凉了,光线也越来越暗,不得不开了车灯。在经过一段崎岖的河床后,我看到了两辆大货车装饰华丽的彩灯。它们是停在公路边的停车港吧,那颗担心踏实了,在不经意间,我走了一条最经济快捷的线路,终于在天黑的时候,冲出了大荒,找到了公路。<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