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早晨,由哈尔滨乘大客至吉林松原,北方的旷野无边无际,汽车在雪道上行驶,窗外冰天雪地,远处的白桦林像灰褐色的羽毛隐约在天地间。松原市区距查干湖约四十五公里,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入查干湖,它都是必经之路。一路上大雪纷飞,积满冰雪的路面始终暗藏着危机,那些在雪道上行驶的大挂货车,一发生事故,往往导致几十公里的交通都陷入瘫痪状态。</h3><h3> 查干湖位于科尔沁草原东部的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境内,是吉林省最大的内陆湖泊,蒙古语为"查干淖尔",意思为"白色圣洁的湖"。冬天茫茫的原野上,只有枯草在寒风中抖动,那些随时吹刮起的积雪,像烟雾一样弥漫在巨大的冰面上……</h3><h3> 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里,大多东北人都守着炭盆和火炕,躲在屋里猫冬。而在查干淖尔风雪弥漫的村落,在白雪没膝的冰道和旷野中,却奔走着一个个东北汉子。他们牵马背网,拖着爬犁和冰镩,呼喊着朝那茫茫的冰上走去……</h3><h3> 历史上前郭县的蒙古族人一直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而查干湖冬捕也随之延续了千余年,人们甚至称这里的牧民为"查干淖尔渔夫",因其传承原始、神秘的渔猎方式,被人类学家誉为"最后的渔猎部落"。</h3> <h3> 汽车在西川头停下时,我才渐渐看清这个风雪中的村庄,当我推开一家农家旅馆的大门,在房间里明显闻到一股焦糊的气味!主人说屋里正在烧炕呢。生活在圣水湖畔的渔民多是蒙古族人,房东就是当地的土著,对远道而来的客人非常热情,稍后得知他们都是渔场的职工,现在都搬到松原市区去了,通常只是在这个季节回来小住,顺便做些生意……夜里窗外下着雪,我在温暖的室内和房东闲聊。他告诉我,查干湖冬捕最精彩的是"祭湖·醒网"的古老仪式,通过祭祀查干圣湖,唤醒沉睡的大网,开始冬捕。每年都要举行这一传统仪式,在冰层达到四十公分左右时,请妙因寺的喇嘛来确定黄道吉日。那天,喝完壮行酒之后,随着"渔把头"一声"上冰!",渔工们都跳上拉网车、爬犁或三挂大马车,开赴冰上作业。此时,鞭炮声、喇嘛的诵经声、马铃声、鼓声、号角声,开始在查干湖寂静的雪野上飘荡。他还说,每年冬天一个月时间,捕获鲜鱼的总量可达一百多万斤。雪花漫天席卷,近千人的冰上作业,几十辆车昼夜不停地运输,在这里曾捕到过一条一米多长,七十多斤重的大青鱼。而每年“醒网”后都对现场捕捞的头鱼进行拍卖,有一回曾创下了每斤一万四千元的天价……</h3><h3> 我和房东坐在火盆旁抽烟,房东说:"‘渔把头’石宝柱就住在隔壁!"一听是"渔把头",我便央求房东请他过来聊一聊,当传说中的"渔把头" 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发现那是一个头戴狗皮帽子,反穿皮袄,手里拿着大烟袋,有着黎黑脸庞的男子。谈起冬捕,这位东北汉子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他说在查干淖尔,谁不去冰上见识一下,谁就不是汉子!他从十六岁就开始当渔民,从拉套、走勾、打镩、跟网干起,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当上了"渔把头",每年冬捕在哪里下网,都由渔队的首领"鱼把头"决定,那是整个队伍的灵魂人物,得对湖区的地形了如指掌。据他说,冬季的查干湖结冰厚达一两米,选择入网口可是一门大学问,选准了就会有捕不完的鱼。而"鱼把头"首先要会"识冰",要把耳朵贴在冰面上,通过水流声,来分辨鱼群的位置。选定地点后,先在冰面打好两排冰眼,让网能在冰下穿过,然后逐渐围拢,最后在出网口把冰下的渔网拉到冰面上。冬季冰下鱼群聚集,用大拉网一次可以捕到成千上万斤鱼。在查干湖,每只渔网的网眼编织得都很大,而那些不幸被打捞上来的小鱼,渔工也会将它们重新放回湖中……</h3> <h3> 我们约好次日早晨,跟随他的车队前往西川头的捕捞点。第二天凌晨四点,我就来到查干湖边,在白雪皑皑的冰面上,借着微熹的晨光,我发现冰面上隐约出现了三个小黑点:马爬犁。马车上坐着一群身穿棉大衣、头戴狗皮棉帽的渔工,而"渔把头"石宝柱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了。待我上车后,他高喊一声"出发!",车夫随即甩了个响鞭,黑暗中便响起一阵清脆的马铃声。这是一支由渔把头、副职、跟网、打镩、扭矛、走钩、小套、送旗等人员组成的队伍,我们顶着锥子般的寒风,在薄雾中坐着马车前往冰雪茫茫的湖心。在查干湖的冰面上行走,恍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我想象脚下翻滚着无数的鳙鱼、鲤鱼、草鱼和鲢鱼……让人忍不住想起辽金时代浪漫的皇帝,据说萧太后的儿子辽圣宗,每年腊月,都会亲率嫔妃大臣,来到冰冻的查干湖上扎营,他们用一种极具北方风情的办法:先在大帐篷里选一小块冰层,将其刮薄,直到可以清晰地看见冰层下鱼群游动的身影。在皇帝的率领下,身穿裘皮的美丽嫔妃和大臣们围坐在薄冰圈外,轻轻敲开冰面,那些鲜活的鱼就会自动跳跃上来。传说当第一条鱼跃出冰面时,皇帝会亲自主持召开盛大的头鱼宴,面对不断持续涌出的鲜鱼,他们大快朵颐,饮酒作乐,直到了第二年春天来临时才缓缓而归。</h3><h3> 湖面上非常空旷,在冰上开车要沿着插有彩旗的道路行走,否者很容易遇上冰窟窿,行车速度也得特别小心缓慢,我发现有几个辽宁的摄影师,把车开得飞快,结果就在不远处的冰面上不停地转圈,足足滑行了七八十米后,最后总算将车停了下来。</h3><h3> 大约一小时后,东方渐露鱼肚白,我们也到了湖心的冬捕点。马爬犁停了下来,渔工们也开始忙碌了起来。老石站在选好的入网口,确定位置后,用旗杆在冰面上划出一个长方形印记,两个渔工随即凿出一个冰口子来。第一个冰眼为下网眼,再由下网眼向两侧各数百余步,插上大旗,我看见他来回走动,用几杆大旗规划出冰面,这就是渔民所说的"网窝子"。现在,渔工们手脚麻利地沿着下网眼每隔十多米凿一个冰眼,巨大的渔网从入网口进入冰层之下,便会沿着冰眼在水中游走,直到远处的出网口,这中间需要渔工在厚厚的冰面上掘出很多冰眼。查干湖冬捕用的鱼网,让人无比震撼——那是两米宽、千余米长的条形大网,单单下网就得费大半天的时间。</h3><h3> 在寒冷彻骨的湖面,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早晨,尽管穿得非常厚实,但一股股寒气仍不断从脚底向上传递。我只能打着寒颤,不停地跺着脚。而渔工们穿着厚重的羊皮袄、棉帽子、大头鞋和手套,特别适应冰上作业。在查干湖,直到今天依然保留着古老而原始的捕鱼方式,马匹、胶轮车、渔网,很少窥见现代化的工具,而捕鱼的场地也是"渔把头"凭感觉划定,甚至连村民都不知道下一刻他们会出没在哪里。尽管整个捕鱼的过程,看起来非常刺激,但事实上却很艰辛,渔工们吃饭都是直接将冰敲碎加热为水,用来煮鱼和饺子。</h3><h3> 要在冰面下拉动巨大的网,绝非人力所能。因此,半个月前就要选择十多匹健壮的骏马,开始用精草料喂养,让马匹能经受住严寒和超负荷的劳作。现在,几匹马正拉着绞车不停地转圈,那巨大的渔网从冰窟窿里一点一点地升上来,每当网线升起一段距离后,渔工们就不停地翻动手中的钩子将网向两侧摊开……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己明晃晃地照在冰面上,在渔工们沙哑、高亢的号子声里,整张网终于挪到了出网眼。</h3> <h3> 此时,鬃毛上挂满了冰珠的马匹开始拉动着出网轮,那张巨网才被缓缓地拉出冰面,一瞬间,鲤鱼、鲫鱼、胖头鱼、鲶鱼都奇迹般翻出了冰眼,突然,我发现"鱼把头"的神色骤变,只见他转身冲着绞盘处高喊:"停下,停下,快停下!"。此时,渔网就在洞口紧绷着,一记沉闷的响声过后,一切都松弛了下来,我听见有渔工在说:"纤绳断了!"我紧张地问:"鱼会跑吗?"天哪!那拇指粗的钢丝绳竟然绷断了……其中一个渔工很淡定地说:"可能鱼多,或纤绳老化,常有的事!"此时,"渔把头"让渔工们围成一圈,将冻得像铁丝一样的渔网从四周抓起,为防止洞口封冻,他又喊上几位渔工,从洞口处不断向外淘鱼……看着鱼像泉水一般从洞口喷涌而出,在寒风中等待了大半天的人们变得激动起来,零下三十多度的空气好像也随之沸腾起来。</h3><h3> 石宝柱的胡子上都结满了白霜,他点燃一根烟,望着冗长的网拉出冰面,开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鲜活的鱼在冰面上很快就堆起了一个个"鱼垛子", !那场景壮观得令人匪夷所思,据说在冰天雪地的查干湖,最多的时候曾一网打出四十万斤鲜鱼!</h3><h3> 这是一口神奇的湖泊,它一直静静地隐藏在前郭尔罗斯的大草原上,在冬天最寒冷的时候,用最原始的渔猎方式,除非置身现场,你很难相信从一个小小的出鱼口,竟然可以拉出上万斤活鱼……</h3><h3><br /></h3><h3><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