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天蒙蒙亮,诺日手里拿着丁字镐向离他帐篷不远的大山走去,这把镐连诺日自己都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买得,陪伴他已经有很多年了,铮亮的生铁,配一把油光的藏红柳木把子,在黎明的曙光里发着寒光,颇有金甲铁衣之感,再看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除了眼睛什么都没有外露,更像是一位受命出征的蒙面杀手。五月,在平原地区应该是春暖花开,姹紫嫣红的季节,而青藏高原还沉浸在“大约在冬季”的寒流里,早晚气候温差大,冷气逼人,晨风刺骨,清晨溪水边还结着薄薄的冰层,如果不是原野上开着几朵无名的野花,远处有草色也在慢慢泛青,谁敢相信这时间已经进入春天了,因为妻子和孩子感冒发烧,诺日今天只有他上山挖虫草,走了约半个小时诺日已到达山下,此时太阳从山顶露出了脸,虽然没有那么炙热,但是这阳光却温暖着每一颗期待春天的心灵。
诺日从山脚开始半跪半蹲着一边往前移动,一边找寻“冬虫夏草”这生长在高山上的“仙草”,应该说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开始这精灵摇身一变成了众人膜拜的宠物,一时间让人欢喜让人忧,说到它的不值钱早在八十年代半麻袋虫草可以换二三百元,到九十代一根2元钱都是好价钱;说到它的值钱一根虫草曾经卖过100元,一斤高达10万元的价钱也有过,其奥妙主要还是在于他的药用价值和稀有吧,几经起起落落,跌跌撞撞,它在藏区还依然是“富口袋”的重要来源,那些渴望健康的人们自然抵挡不住“仙草”的诱惑,它犹如长了翅膀似得在天南海北开始“飞”了起来。
五月正是虫草采挖季节,无论大人小孩,不分男女,不分民族都忙得不亦乐乎,许多平常少有人烟的贫瘠的牧区一下子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就像赶集市一样热闹,放眼几里都是帐篷,近几年来因为放权于基层,那些为了虫草残酷流血的日子已经成为了历史,从你到虫草产区的第一天到离开的那一天,时时处处都能感觉到地方有序的管理,紧张的生产和高效的服务。像诺日三口人在产区缴纳4500元管理服务费以后就可以领到盖有“大红印”的采挖许可证,“大红印”背后虽然有一些这样那样的说法,但是在可以挖虫草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这张纸片还是很弥足珍贵,沿途的大小检查站是只认证书不认人,山上也时不时有巡山队出没,如果在山上逮住没有证书的“草客”,其结果那就不好说了,虫草的质量不一样,价格也自然不一样,如果一根按10几元下等草来算,他们一家需要挖450根才算把管理服务费挖够,那么什么时间能挖到450根对于他们一家还真是个未知数,或许5天,或许10天,也或许20天……
有许多人误认为只要是藏区都生长虫草,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有虫草的地方是分主产区,少产区和不产区,主产区顾名思义是产虫草最多最大的地方,所谓的物有所值收取的费用也固然很高,少产区自然是虫草不多的地方,至于“草客”去哪里就要看自己的实力,家里劳力多,挖得好的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去主产区,而像诺日家一样劳力少,挖得不多的就只能去少产区,反正这个时间的“草客”就像赌徒一样,心里一直思摸着自己今天能“赢”多少,市场价格也很不稳定,说涨就涨,说跌就跌,这几年跌的时间比涨的时间要多,关于管理费用的收取也没有什么成文的标准和规定,也很少有人过问,据说整个挖虫草期间村干部因为忙于管理服务而不能山上去挖虫草,等虫草季节过了以后村上会从收取的管理费里予以适当的贴补,村里也因为贴补经常会有出一些不同的声音,但当地群众多数还是很赞同,他们除了免费采挖还可以分到“管理红利”,这样“双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前几天因为有一场降雪,地面上全是厚厚的积雪,这对于“草客”真的是雪上加霜,原本不热的天气再加上这雪,唉!虽然做了严密的防护,但是高原的寒气还是穿透了诺日臃肿的着装,揪心的冰冷逼得诺日脱下手套搓了搓双手,之后像一条狗一样在地上蜷缩着一动不动。突然间诺日猫着腰纵身向前跳跃了过去,一会又戛然安静了下来,这是在挖虫草的现场经常看到的场景,有一种野草它的草尖有些发黑,远远看去形体也酷似虫草,每每看到它总有人会空欢喜一场,已经到了晌午时分,诺日一根也没有挖到,山坡上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四方云集的“草客”,诺日从背包里取出爱人给他备的干粮,一团油炸饼子使劲咬了一口,眼睛还是盯着前方的被雪覆盖着的草丛,生怕虫草在吃饭间会躲过他的视线,诺日又纵身跃起,终于挖到一根了,他冒足了劲用掌心压着镢头轻轻一翘把虫草从厚厚的草甸中挖了出来,乌黑的犄角在阳光在闪闪发亮,身子被潮湿的土壤裹得紧紧得,还带着浓浓的泥土清香,诺日用手指捏了捏他今天的第一个战利品,鼓鼓的,沉沉的,“上等好草,准能卖个好价钱”,诺日的心里美滋滋的,这时候天气也热乎了许多,诺日顺手把挖开的草皮原垫了回去,口中还念念有词地祈福着,他们自始至终相信土地是有灵性的,每一寸,每一丈都有神灵存在,只要敬畏土地,土地定会恩赐他们丰厚的食物,定会得到如父母般的护佑。诺日取下套在脸上的围脖装进背包里,掏出一瓶百事可乐喝了一口,嘴里开始轻轻哼起了仓央加措情歌,身子又像之前一样半跪着慢慢向前移动,山上的融水打湿了诺日的膝盖和胳膊肘,他的关节开始隐隐作痛,他在裤兜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粒去痛片放进嘴里艰难地咽了下去,毫不夸张地说,从清晨出发到午后诺日这个“草客”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草地,把偌大一座山用他的目光过滤了一遍,整座山上虽然挖虫草的人很多,但是不仔细看还真的找不到草甸被挖过的痕迹,对于这片生养他们的富饶土地还是心存感恩,倍感珍惜的。
高原的天说变就变,远处突然飘来一阵乌云,马上又是雨夹雪天气,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诺日把今天挖到的8根虫草紧紧的裹在塑料袋里,生怕丢失然后又装进了背包的最深处,看着大伙都纷纷下山他也慢慢地朝着驻地走去,儿子尼玛早已在帐篷跟前候着,看着父亲浑身湿透的样子,目光里充满了爱慕和怜悯,接连几天的降雪帐篷里湿气很重,妻子把诺日换下的衣物和鞋放在离火炉较近的地方,然后从熏得发黑的锅里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汤给他端了过去,诺日随手从包里掏出他今天挖的虫草递了过去,因为日照不足他们的太阳能显得有些昏暗,饭间他们两口子最大的话题固然是明天未知的天气和托管给邻居的几头家畜,孩子在一旁早已和衣而卧,偶尔还咳嗽几声……
帐篷里一团漆黑,炉火渐渐熄灭了,“这里有一根”诺日突然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在地铺上半坐起上身,一会儿又缓缓地倒了下去,他的呓语吵醒了睡在旁边的母子俩,外面的飞雪又完全掩盖了这片寂静的草原。<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