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09：北京五塔寺觅秋路书

生若夏花

　　有一种寻觅是等待了一年又一年，却迟迟未能如愿。

如今去五塔寺寻觅秋天已成为我给自己还的心愿。

　　五塔寺与北京动物园一河之隔。国图下车，沿河而行。几分钟的路程，已被这水与堤岸美得惊魂。

　　站在桥上，看一阵风起，吹落漫天飞叶，三分付予流水，七分归入尘土，秋意盎然。

　　五塔寺本名真觉寺，始建于明永乐年间。史书记载：永乐初年，印度高僧来京，向朱棣进献了五尊金佛和金刚宝座佛陀迦耶塔的规式。朱棣赐其为大国师，并为其建真觉寺。

清末，本为皇家寺院的五塔寺，渐渐没落，一片瓦砾中唯有两棵银杏树陪伴着曾经金碧辉煌的金刚宝座塔。

　　建国后，守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四处收集残碑石雕，慢慢的一个个淹没于现代都市的京城旧事，就被留在这里供人谈古论今。

五塔寺有了它的新名字“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

　　有时，觉得时光就是这样一道景色。无论多么耀眼，也会有着斑驳；无论多么沧桑，也会不经意间露出新绿；无论有没有人注意，也会默默付出悄然生长……

　　这两棵与塔同龄的银杏树黄了近六百个秋天，也不知其中有多少个秋有人膜拜，又有多少个秋无人理睬。

　　也许就像老舍所说，秋天的北京就是天堂，太多的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让人应接不暇。所以这一片铺天盖地的金黄在到处都是风景的京城里默默地灿烂着。

　　但这几年，它突然成为了网红，以各种姿势打卡的人越来越多。

　　走上高台，绕过玻璃罩，抬头仰望，天色不蓝，银杏有些焦黄，算不得是好时机，却依然有着惊心动魄的灿烂。

　　黄顶子、绿色琉璃瓦、朱红大门、精雕的石壁，被两棵大树捧在手心。

印度风格的佛塔与中国式的色彩完美结合。这珍宝是真的宝。

　　人们说为了银杏而来，而满街银杏又有谁看？

　　也有人说为了看塔而来，但春夏与冬，何时不能来？

　　其实我们都是为了感受这银杏与塔相伴的岁月静好。

　　建塔时，不知谁人种下这两棵树。

那一年，塔高树小。塔为树遮风，树对塔敬拜。

　　这一年，塔脆弱不堪，树已遮天。塔在树旁微笑，树给塔挡雨。

　　也许，这就是守护。不是谁依赖谁，谁指使着谁，而是相互呵护、相互做伴。

　　塔不在乎树不是远方的那株菩提，树也不献媚塔的权高位重，不欺凌塔的老迈无力。

　　睁眼闭眼，开门关门，已是五百多年。

孙猴子急咧咧跟着唐僧去取经，是不愿再等待。

塔前的大殿被八国联军的战火焚烧，是世事无常。

能耐住寂寞，耐住岁月，耐住命运，是每个人对生活的期望。而这里的塔与树圆了我们的梦想。

我们来此看看，惊叹一声“好美”，也许就是在追梦。

　　梦里，我们是这塔，既有靓丽的青春，也能优雅的老去。

　　我们也是这树，娇小时被人疼惜，强大后被人需要。

　　我们更是梦想着，像这塔与树一样，各种美好的事物与情感能与我们在一起，相辅相成，相融相知，相伴相长。

　　银杏树下有一石碑“常生之根”。我们所真正眷恋的并非是生命绵长，而是渴望美好常伴。

有喜欢做的事，有喜欢见的人，有喜欢赏的景，有喜欢听的曲，有喜欢看的书……有喜欢的所有喜欢和我在一起。

　　佛说不可贪，但我们就是忍不住去寻觅这些生命中的美好。哪怕只是在这树下坐上片刻，也会在心中飞扬起一场快活的黄金雨。

　　佛说：以今生苦修来世。若看不见美好，来世有何意义？与其低头拜佛，不如抬头看看身边的美好。

　　就说眼前这塔吧。塔的结构和规制是古印度的迦耶塔制式，而许多细节却透露出中国风。比如层层雕像之间的仿木石檐，滴水、瓦当清晰可辨。

　　而顶部五座小塔上的飞檐则更显灵动，似飞天。

　　石匾的四周一圈雕花，就像一块褪色了的木匾。

　　券门上的六拏具圆润精致。大鹏金翅鸟、龙女、神鲸、瑞兽、狮子、大象象征着种种美好祝福。

　　金刚宝座上装饰着众多法器、法相。

我喜欢这个共命鸟。

　　也喜欢盘坐在墙角的四大天王，西侧是多闻和广目天王。

　　东侧是持国和增长天王。

　　低头看落叶，也看到了绕塔一圈的咒语。据说这是八思巴大师所写的颂词《吉祥海赞》，大意是佛法无边，智慧似海，国泰民安，永世吉祥。

　　抬头看，一层又一层五方佛，一组连着一组。代表五个方位，也代表五种智慧。

　　绕塔转一圈，许多长椅、警戒线将人群与塔与树隔离。时不时有人跨过界去拍照。还有人为此对工作人员胡搅蛮缠。

　　树上密密麻麻的银杏果。

　　树下坠落了一地。

　　一个孩子说：把这里围起来是为了保护树的孩子，谁也不能去踩他们，树妈妈会心疼的。

于是我捡起一个个散落在外的树孩子，还给他们的妈妈。

守护的美好，不是美颜相机能够拍出的美丽。

树有树的孩子，塔有塔的残躯，工作人员有他们的游客，我们也有我们的德行，这些都需要好好守护。

　　我们总以为自己是大人，对这个世界看得更清。但实际上许多时候都是孩子在守护着大人的纯真。内心清澈才能真的看清。

　　是的，这个世界美好的不仅是塔、是树，还有人。

游客问：为什么这里的柿子树没结多少柿子？工作人员回：成熟的柿子像一个个不定时炸弹，会突然坠落，砸到谁都不好，所以提前摘了。

佛说：不要膜拜我的肉身，跟随我的足迹前行。塔与树的守护，也在人间传承。

　　塔前的香炉，刻满八卦符号。中国人相信命自天生，但命也由己造。

　　它，元代石翁仲。

　　它，元代石虎。

　　它，明玄宫宝座。

　　它，清显亲王富绶的石享堂。

　　它，清傅恒宗祠碑。

　　还有太多它，它，它们…

它们也许来自残垣断壁，也许来自废品垃圾，也许来自墙角路边、荒野菜地。但它们都被带回这里小心呵护。

因为它们守护着文明，守护着历史，守护着艺术，更守护着中国人的灵魂。

　　建国后，五塔寺的守塔人守护着塔，守护着树，守护着整个北京城悠久璀璨的往昔。在他们眼中，这些石头比银杏还要灿烂。

　　于是五塔寺也不再仅是塔与树。守护者与被守护者将这里变成了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

　　风起，叶落。

　　寒来，却不寂寞。

　　有人在守护，有人被守护；有人来看塔，也有人在伴塔；有人道一句“好美”，也有人把这“好美”变得更“美好”。

　　若说初到五塔寺时，远远看到高台上的一道道玻璃罩子，我还有点郁闷。

　　但这样看了又看，早已感动不已。

　　被八国联军烧毁的大殿，目睹了塔与树的传奇，更见证了守护者创造的奇迹。

　　这就是五塔寺的秋天，在守护中越发温暖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