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梦

逐燕纷飞

塑梦

/徐艳丽

又一次梦到母亲，醒来还热泪盈盈，那种渴盼相聚的冲动，让我在这水中月一般的梦境里，无法克制自己从梦中走出的那种委屈和无奈，太匆匆，太匆匆，还没来得及叙谈，怎么就醒来了？一如她生前，总觉得她还能活很久，总觉得她没什么大碍，总觉得她。。。直到她陡然间弃我们而去，才觉得我们有很多没来得及。。。

心脏在急促的跳动着，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着，呼吸却不是太顺畅，有一口气在喉咙里哽咽着，憋得我瞪大酸涩的眼睛，鼻子一阵刺痛，不由得再次回忆起母亲在我的梦里，那痛苦的呻吟和因疲劳而憔悴的面容，这就是她留给我最终的形象了，竟好久在梦里没有任何改变。

哭不出来，搁心里憋屈着，就努力的重新回填一下残缺不全的梦吧，用琐碎的往事，尽量用稍微甜美的往事，不要再提及那些伤感的、痛苦的，来重塑梦境！

依然是在陪她看过的风景中；依然在她重复而又滔滔不绝的讲古中；依然是在她不大爱笑的矜持中；依然是在她素净的装扮中；依然是在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中。不管定格那一点我都不愿从梦中醒来，因为陪着她的时间真的太短暂，太短暂。

陪她看风景已经是坐轮椅了，她甚至已经把这一美好的陪伴当做是一次痛苦的旅行，不断的催促着要回家，虽然距离只有两三里路的风光带，虽然我们好希望来年花开时再次共同听花开花落，但是，最终却只能在梦里续写这一段美好。我们哪里知道，她坐轮椅浑身不能动的那种痛苦。风景依然在，天地各一方，重塑的梦啊，她没有坐轮椅。。。

听她讲古是她进入老年阶段，记忆超强的她，在她娘家小街上的故事，发生的年月日从来没有差错过，她的故事里没有虚谎：八路军，新四军，北上抗日的，日伪军，保皇党，国民党，两方面时候，地主，佃户，资本家，长工，保长，跟撤退走的，抗美的，大革命的，新华党的，饥饿五一年的，好赖都有，没有随意刻画，也没有随意塑形，也不随意丑化，是原汁原味的故事，当然也是没办法搬上银幕的电视剧，也是不能通过政审的故事。在我重塑的梦里，又在聆听她重复讲了不知多少遍的属于她青春年代的故事，而她是这部电视剧里的编导。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不大爱笑的，她时刻保持着她大小姐的矜持，少奶奶的气质，遗孀的品德，为母的刚毅。命运的变换让她更加在意自己的形象，不苟言笑，举手投足不轻易逾越，依稀记得她笑得舒心时刻就是我们每次得奖时候，当然也是她十分痛苦和为难的时候，希望我们成绩好又害怕我们成绩好。我们深知，那个年代，那种时候，那么特殊的情况，我们能不是白眼瞎已经是造化了。还是让我重塑梦境吧，在我重塑的梦里母亲是解脱桎梏的，笑口常开的，放松心情的，没有遗憾的。

母亲从来不穿鲜艳亮丽的衣服，即使进入老年了也不穿，哪怕是稍微鲜亮一点的格子布都拒绝穿，一直都是一沓子的灰黑兰，稍微有点小暗格子的也中，有一次大姐给她扯一块尚好的大格子呢子布，她怎么也不要穿，她说花里胡哨的穿着像什么样子，总是说：要不是你老子死的早，我穿什么也不怕。直到她卧床不起了给她买花色的衣服才勉强接受，因为她已经没有能力拒绝了，好希望在我重塑的梦里母亲也可以穿红戴绿的。

母亲是从来不愿意闲着的，在我小时候很早的记忆里，我还没起床，她已经做好家务，装一炜罐（过去带饭工具——瓦罐，可以保温，也可以烧煮）稀饭带给天没亮就下地干活的大姐，再把剩下的早饭捂在锅里，留给我和妹妹，我每次在卧室的墙上目送母亲离去时被时光拉长的身影，直到消失，便又在屋顶看着有部分柴笆中耷拉着的像极了母亲梳头样子的芦苇花，就幻想着母亲用一根发夹将头发二八开的从一边拢了去，再双手将其余头发朝耳朵上一挂，两边的发梢在耳朵下成了两个秤钩，也不需照镜子，就赶紧忙活去了，耳朵边那一对银色秤钩在忙碌中不停的晃荡着。。。我还会在裂缝的土墙上勾勒母亲身形，挖地的，拖碾的，拐磨的，烧火的，洗衣服的，一道道线条在我的小肚子上被勾勒成一幅幅美丽的画卷，我想着等我长大些我就可以帮她做这些事情的。可是最终我没能帮上她太多的忙，好想重塑梦境，我跟她形影不离的一起劳作，不再听她说：赶紧过去一边待着，别脏了鞋袜！

梦，其实是一种回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管这种回忆是酸涩的还是甜美的，都不想这梦境破碎掉。梦，也是五彩缤纷的肥皂泡，终有熄灭的时刻，不管你怎么重塑。

在这深秋的黑夜里我依然再次从梦境中醒来，我不无伤感的对着窗外长叹：母亲，让这秋水将我的思念拉长，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