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河西走廊行记(六)</p><p class="ql-block"> 大拔斗口</p><p class="ql-block"> 大拔斗口,现称扁都口,多少历史风云一口收!</p><p class="ql-block"> 几次来西部,扁都口都在视线之外,却一直在视野之中。一念在心,想去扁都口看看,久了,竟成了执念。这次终于成行,襟怀为之一舒。</p><p class="ql-block"> 晚上民乐县顺王府茶餐厅用饭,西北大菜、麦仁羊肚,都不错,很有地方特色。一饱后,宿金地大酒店,窗含祁连千峰雪,宜诗,宜醉。阴历八月十七的月亮如期洒进窗内,一个人,一杯茶,一丝轻寒,久坐,思绪如麻,欲理还乱。天不亮就拉开窗帘,等日出,等阳光一点一点照亮雪山,层峦叠嶂,有云如带,绕着峰山,“马上望祁连,奇峰高插天。西走接嘉玉,凝素无青烟。对峰拱合黎,遥海瞰居延。四时积雪明,六月飞雪寒。”祁连山,远眺,近观,都是一幅画。有了祁连山的守护,民乐,自然有一番气象。</p><p class="ql-block"> 去扁都口。</p><p class="ql-block"> “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初秋的227国道,不负中国最美国道的盛名。车行画中, 山峦起伏着成熟的青稞明快的黄和莜麦成长着的绿,麦捆、草垛,羊群、骆驼,忙碌的农人,隐在色彩一隅的村庄,此刻大地宁静,丰收发出喜悦的颤音。虽然不是油菜花黄色肆意流淌的季节,但谁不沉醉于祁连山斑斓的秋?扯一穗青稞,搓了,灌满浆的颗粒扔进嘴里,那么一嚼,淡淡的甘甜让思绪一下子回到几十年前的故乡,风吹麦浪,我们几个孩子,挎着草筐,欢快地走过……</p><p class="ql-block"> 如果不是有道路向山里延伸,如果不是有河流向山外奔涌,即便到了山脚下,你也看不见扁都口的山口在哪里。拐到一个山包上,回望来时路,可以看见从田园到牧歌的渐变。再看眼前,一河铺陈,万峰耸立,山一道道、一层层退向天际,扁都口正是这千山万峰中一条狭窄山沟的谷口。</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条祁连山雪水冲刷出的沟壑,这是一条游牧民族马蹄践踏出的沟壑,牵着雪域高原和漠北王庭。这里曾是游牧民族争相上演大剧的舞台,不待你演罢我就要登台。这风一样来去的日子,因千里之外长安宫廷里一个人的决心而改变。当汉武帝决定彻底摘取匈奴这一长期悬在汉民族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霍去病的铁骑精兵出陇西,过浩门河,经扁都口,进入河西走廊,深入匈奴驻地千余里,大败浑邪王、休屠王,痛饮酒泉。随着酒泉、张掖、武威、敦煌四郡和数不清的屯垦堡子在长城的拱卫下,像树木一样逐渐生长成林后,扁都口,成为了中原王朝经营西域要道上的咽喉。匈奴人像他曾经征服的无数游牧民族一样谢幕,转身,留下一个苍凉的背影和一首哀歌:“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延”。从那时起,祁连县峨堡村至扁都口北端出口约35公里长崎岖狭窄的上路上,既响着丝绸瓷器西去商旅的驼铃,也留下法显西去、佛法东来僧侣们坚定的脚步。还有,李白、王维、高适、岑参、王昌龄等文人墨客经由此峡西出阳关,写下了脍炙人口流传千古的边塞诗篇。直到近代,1949年9月,王震率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一部出扁都口,神兵天降,河西走廊、广漠新疆终于回到了人民的怀抱。扁都口的千秋往事,诉说着的都是梦:铁血将军封狼居胥、高僧大德弘扬佛法、文人才子指点江山、东西商贾冒险图富,等等,都是梦。今天,扁都口两端连陌万顷的油菜花,也盛开着一个梦——中华民族的复兴梦。只不过这个梦,像扁都口外万亩油菜花的金黄一样,更加大气磅礴。</p><p class="ql-block"> 但我还想说一个人,一个历史形象失败的帝王。“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隋大业五年(公元609年)三月,本可以躲在深宫予取予求的帝二代杨广,为重新打通河西走廊、经营西域,御驾亲征吐谷浑,六月,进入扁都口,天气突变,大雪纷飞,在暴风雪袭击下,“士卒冻死大半”。但是,此战,“破吐谷浑,拓地数千里……每岁委输巨亿万计,诸藩慑服,朝贡相继。”将东起青海湖东岸,西至塔里木盆地,北境库鲁克塔格山脉,南达昆仑山脉的辽阔土地皆收入囊中,设西海、河源等四郡,归于王治。连唐太宗都曾感慨:“大业之初,隋主入突厥界,兵马之强,自古以来不过一两代耳。”攻灭吐谷浑后,杨广经大斗拔谷前往张掖,登燕支山,接见高昌、伊吾等西域27王及使者,召开万国博览会,隋朝大业,于斯为盛。“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这样的隋炀帝,谁能说不是一个一心为了江山社稷天下苍生的好皇帝呢?究其一生,是想作为、也是有作为的。征契丹、讨占城、大宴突厥、兵伐琉球,恢复国子监、州县学以及太学,建立进士科,奠定了科举制度,还修通了一条京杭大运河,捎带着,还写诗,《全隋诗》有他的诗作四十多首。开疆拓土,文治武功,这样的作为,较之李世民,怎样?</p><p class="ql-block"> 今我入扁都口,过扁都峡,恰在一场秋雨后,有云低垂,有风瘦冷,还带着绿意的山坡上牛羊成群,奇峰峭壁还突兀汉唐风骨,一谷的风声还在诉说着民族风情征伐故事丝路传奇,思绪随着山势起伏随着风云激荡,而心如孤鹰,在扁都峡谷、祁连山顶盘旋、翱翔……或者也是在一个初秋的雨后,清朝诗人郝道遵过大斗拔谷,眼所见,心有感,拈起笔来,一字一字写下:“扁都隘口气萧萧,鱼贯行来溪嶂深。喑叱段公风烈烈,凄迷隋帝雨淋淋。巢车好上龙山望,毳莫休教鹿坞侵。艳说凯歌劳卫国,皇华摇曳碧云岑。”</p><p class="ql-block"> 扁都口,在史册里,是一个惊叹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武威,张掖,酒泉,敦煌,河西走廊这次算是穿过了,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你试图走近、辨析时,审视的对象反而模糊了,这是,是这,或者,这不是,不是这。只能说祁连山,河西走廊,我来过。归途,看夕阳跌下黄河那端的山峦,像一声叹息,沉重,无奈,或者却是历史本初的样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