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我的母亲，今年87岁，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患老年痴呆症。</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每次看到她呆滞的目光，无助的眼神，我总是会心生万分的酸辛，我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一个曾经是多么精明能干的女人，在她经历了八十多年的沧桑过往，竟变得如此不堪！</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一九三五年十月初八，母亲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父亲打长工，母亲给地主家上锅（打杂工），母亲说从记事起就常忍饥挨饿，冬天也没有鞋穿。九岁到我家做童养媳，为的是能吃顿饱饭，穿一身还像样的衣服。</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其实，我家也是贫苦人家，爷爷一共四个儿子，三个打光棍。一个女儿，已经出嫁。父亲排老四，当年十五岁，爷爷为了续香火，勉强凑齐两块大洋给父亲订下娃娃亲，母亲就这样走进了我们的家。</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母亲结婚时十八岁，父亲二十八岁。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只存活六个，四男二女。中途夭折了两个女儿，排行老大的是女儿，出生不到一岁，母亲乳腺患病，因家境贫困无钱医治，只有拿命去抗，差点死去，女儿没有奶水又无人照顾，死了。排行第五的又生了一个女儿，因为上面的哥哥才刚过周岁，母亲无奈之下只好将女儿寄养在奶妈家，尽管给了双倍的工钱，到底还是没有养活，最让母亲痛心的是女儿已经三岁了，不仅长得漂亮可爱，而且乖巧伶俐会哄人开心了，每每谈及此事的时候，母亲总是唏嘘不已……</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母亲命苦，一生坎坷。父亲早年参加革命，因被乔军追捕慌不择路，跳进湍急的河流奔命，那时已经是秋末，寒霜冷风中捡回一条性命却落下肺病，终年病恹恹地歪在炕上，煎熬度日。一大家子八口人的生计几乎全靠她一人承担。母亲下地干活，家里养鸡、养兔、养猪；出门种田拔草，回家照看病人子女，即便这样，我从没听过母亲喊过累，叫过苦，我曾经诧异，母亲为什么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纳闷她小小的身体里竟有这么大的韧性，能在那样的岁月里节衣缩食，勉强支撑！直到自己也做了母亲才明白，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斗转星移，时光飞逝，我们都长大了。大哥二哥结婚了，姐姐出嫁了。母亲刚刚才可以松一口气，不料父亲脑梗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那年母亲五十四岁，父亲六十四岁，父亲虽然在体力活上不曾帮的上忙，但每天坐在炕上还可以聊聊家常，即使拌几句嘴还能有个说话处；还有一个月十几块钱的工资能补贴家用；还有作为一个丈夫在精神上的起码的支撑！但是她中年失夫，原本仅有的潦倒寄托也没有了。想想母亲当年是怎样的心情啊，她曾也是父母的宝贝女儿，也曾是年轻漂亮的妻子，是生活无情了她的岁月，而岁月又沧桑着她的生活！想想当年母亲又是多么的悲痛！她的小女儿十六岁，正念初中。她还有两个儿子都未成家。留下的重担只有自己挑，剩下的日子只能自己熬！记得她几次想抚棺痛哭，我却看着不让。当时还小还不能完全明白母亲的心境，只是怕她伤心，只是为了不让她伤心，硬是不让她哭。母亲为了不让我伤心，坚定地对我说也是对她说：＂妈不哭，你也不哭，我们头硬硬的，一起过！＂⋯⋯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是多么傻呀！</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母亲很辛苦，母亲也很要强。父亲去世后，日子过得更加艰难。母亲既要供我读书，又要攒钱给哥哥讨媳妇，她除了种地养猪，还利用中午、阴雨天的空闲时间经营小卖部。说起当年的小卖部也是很辛酸，那是一个怎样的房间啊：从东屋的后墙凿开一个两平方米不到的窗口，里面用货架隔开，后面摆放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前面新搭了一铺小炕晚上睡觉。母亲没上过学，不识字，但她特别精明能干，她用脑子记帐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尤其是算帐的速度更令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有一次卖货时我正好在场，结帐时我刚把算式列好，母亲已经在找零钱了，惊奇之余我反复核算结果分厘不差！我问母亲是怎么计算的，她说整碰整，零加零，挺简单的呀。母亲还说：＂唉，家里穷，你姥爷供不起我上学堂，如果有你们这样的条件，我也能念个大学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还有一件事至今想起来也是心酸不已。那年我考住师范，记得学费全免，但要交住宿费和一些杂费，算起来总共260元，家里一分钱也没有，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卖掉还没上膘的两头猪，那天天还没亮她就起床喂猪，特意还多加了两碗玉米面，希望猪能多吃点多卖几块钱，安顿好就赶着猪上路了，步行到20里以外的义井村去卖，母亲说因为赶路走得急，一路上两头猪不停地拉稀，等到去了义井的时候，猪的肚子已经拉得瘪瘪的，嘴巴还一个劲的吐白沫，差点把猪累死掉。卖完猪已经过了晌午，她怀揣着400块钱，却舍不得吃个大饼（那时候一个大饼才一角钱），又饿着肚子赶在太阳落山前返回家里。母亲每每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总是笑着的，当然眼睛里也总是含着泪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母亲性格开朗，热情待人。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却还常常周济比我们更穷的人家，有时是出人出力帮忙捧场。谁家儿子结婚了，没多有少借给几十块；谁家女儿出嫁呀，不请自去帮缝嫁妆;谁家盖新房要上大梁了，她忙着帮锅做饭；谁家老人过世了，她也前往跑前跑后。母亲的人缘好，我家每到收秋的时候，邻里乡亲知道我家困难，不等母亲吭声，就赶着牛车、马车过来帮衬了。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九年过去了，母亲辛苦地拉扯着我们几个，我们兄弟几个都特别争气，三哥、四哥也都成家了，我毕业后当了老师，我们的日子总算好过多了，母亲年纪大了也不再种地，终于可以享享清福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谁曾想上天又一次捉弄了她，给了她致命的一击，我三哥因为手术不成功撒手人间，人财两空！那可是她最聪明的儿子，更是最懂事孝顺的儿子呀！那年母亲六十三岁，三哥三十二岁。老年失子，何其痛心！我不知道那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晚上睡不着觉一个人流了多少思儿泪；她，生活不如意自己咽了多少苦水；她，看到别人家夫唱妇随子女承欢她又心疼了多少回？我不知道，我又何尝知道！她是母亲啊……</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又一个九年过去了，母亲七十二岁。那年我的儿子出生了，我既要照看孩子又要上班，母亲心疼我，从村里来到我家，此后一直和我一起生活。孩子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健康成长，转眼间三岁半了，小家伙要上幼儿园了，母亲又闲下来了。慢慢地发现她常常忘事，常常自言自语；慢慢地发现她常常晚上穿衣起来干活，昼夜不分；后来慢慢地又发现她连熟人也记不起了；再到后来明明是昨天才看望过她，第二天见到我她会惊喜地说：＂你来了，你有好长时间没有来了……＂直到现在，母亲吃喝拉撒不知道，子女儿孙记不得，母亲彻底痴呆了！ 她有时会喊我“姐姐”，有时会唤我“亲家”，有时还会笑着说：“你这女人心真好，还给我洗手，正我女儿也不管。”……</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母亲痴呆了，对于这件事刚开始我们都不能接受，每次看到她若有所思却又茫然无措的样子，每次看到她不会吃饭不懂冷热的情形，每次听到她喊着找妈妈寻孩子的时候，每次听到她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这是又去哪呀？＂的时候，我都伤心难过，心里流泪！我的母亲曾经是那么的精明强干，我的母亲曾经是那么的坚强乐观，如今傻了，呆了。她是劳累过度才傻的吗，她是辛苦孤独才呆的吗？</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直到又一个悲剧在母亲身上降临的时候，我才明白，让她变得痴呆是上天特意安排的，是上天在怜悯她，她太苦了，不能再让她再痛不欲生了，只有她傻了呆了，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因为她的二儿子去年年底也突然走了！去年母亲85岁，二哥57岁，真是晴天霹雳！如果母亲还很机敏，如果母亲还能明白一些，她将情何以堪！一一那一定是生不如死！现在可好，当我们在仰天痛哭时，当我们在长夜暗自神伤时，当我们谈及此事泣不成声时，她都全然不知，浑然不觉！她只是傻傻地，呆呆地看着，有时候还会朝我们怯怯的笑笑⋯⋯</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可是，母亲还在遭罪，她的身体多处起了褥疮，每次清洗换药的时候，手在发抖，心在隐痛，不忍直视，不堪耳闻！唉，母亲啊，我的老母亲啊，</b><b style="font-size: 20px;">人间疾苦，你却尝尽十分。病痛缠身，瘦骨嶙峋，今昔对比面目全非，女儿看见心痛至极！母亲啊，请</b><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1, 1, 1);">您原谅女儿的不孝！！女儿不祈求什么长寿百岁，只愿您离去时平静如秋。</b></p> <p>幸福的一大家子</p> <p>母亲给外㽒示范敬礼</p> <p>母亲爱数毛毛</p> <p>母亲做莜面筒筒</p> <p>母亲玩智力玩具</p> <p>母亲自娱自乐</p> <p>母亲唱歌自嗨</p> <p>母亲学写名字</p> <p>母亲笑看子女欢聚</p> <p>母亲元宵节看秧歌</p> <p>母亲拄上拐杖了</p> <p>女儿给您再剪一次指甲</p> <p>母亲端详儿媳妇刺秀</p> <p>女儿再给您理一次白发</p> <p>媳妇儿给母亲喂饭</p> <p>母亲您累了吧，女儿揽你在怀里</p> <p>母亲完成痴呆了</p> <p class="ql-block">临终前一天留念</p> <p class="ql-block">母亲起了褥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