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小雪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支掉光了花瓣的月季枯枝,看得出这枯枝已有一些年头了,之所以能认出它是月季,是那枝上还留存着几颗月季独有的刺。</p><p> 立冬了,她每年都会在这天把这枝月季枯枝从办公桌的抽屉里轻轻地拿出来,放在窗前让它晒晒隔着玻璃射入的阳光,也只有每年这一天,她才会抽一点时间,解开心锁,让那颗藏在衣服下面的心和月季展开一次悄悄的对话,好让初冬的霾减轻一点对自己情绪的污染。</p><p> 这枝月季是那年立冬时立冬送给她的,立冬递给她时,红着双眼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当兵去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学校的大门,她望着他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消失的无踪无影也没回过神来。</p><p> 一个星期后,小雪正要上物理课时,收到了同学从收发室带回的一张明信片,拆开后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小雪:忘掉我吧,过去的好与坏、对与错都让它过去,在我孤独和迷茫的日子里,感谢你的陪伴、理解和宽容,我已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向往的戈壁大漠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互珍重。 立冬于宝鸡火车站”。小雪手里握着明信片,望着课桌抽屉里那枝已枯萎的月季,泪湿双眼。</p><p> 课桌的那一边空了好久了,班主任老师还是心有余悸,没有再安排其它同学补上,回想起和立冬同桌的日子,小雪记忆里满满当当,有些情景怎么抹也抹不去。</p><p>立冬不爱学习也不爱出风头,是个敏感而有心细的男生,班里同学看了文化站播放的电影《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给他起了个绰号“大丈夫”,他不接受也不反驳,每天只是呆呆地坐在课桌前,望着黑板、窗外或者她,一坐就是一上午或者一下午,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彼此有了好感,只是不知道那种懵懂叫什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立冬就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好到她有点不能接受,她有时也喜欢立冬那种带点小才气的蔫坏,但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或者表现,强烈的自尊心和自卑感搅在一起,让她对这个同桌既喜欢又厌恶,不论在学校还是放学的路上,她总认为他对她好是应该的,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她物理课本里夹的一张小纸条,他没有问她也没有解释,因为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渠渠,解释也解释不出个什么道道。</p><p> 老师对好学生和坏学生的标准永远都不一样,小雪的成绩好立冬的成绩差,老师想把他们俩的座位排开,他不愿意就出事了,平时号称“大丈夫”的他为何有如此的胆识和气魄,谁也找不出答案,因为那时他们谁都不知道什么叫初恋,什么叫青春萌动。</p> <h3> 几年过去了,小雪大学毕业了,从此和立冬彼此再也没有任何联系,立冬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消失在了世界的尽头,准确的说是消失在了西北的戈壁大漠。有一年初冬,小雪在收拾单位分配给自己的单身宿舍时,发现放在箱底的月季花瓣已全部掉了,只剩下几片叶子还残留在枯枝上,上面缠着的小纸条已经发黄,稚嫩的笔迹有些模糊,但还能看清上面的文字:“初恋是一场梦,梦的这一头是青涩,那一头是渴望,我把青涩的记忆留在心里,把热切的渴望寄于远方,希望青涩能掩饰自己的虚伪和无知,而渴望寄希望于别人的理解。小雪 立冬日 于师大课堂”。</h3><h3> 她轻轻地把它从枯枝上解下来,窗前的阳光正好从窗户透进,她把手举过头顶,纸条上油笔写的字在阳光下变成了透明色,眯着眼睛顺着阳光射来的方向望去刺眼的要死,一会就泪流满面。那个没有玫瑰,递月季的场景又浮显在眼前,忽然她想起今天立冬了,时间过得真快啊!</h3><h3> 立冬在那?</h3> <h3> 又几年过去了,小雪从姑娘变成了妈妈,从实习生变成了单位的骨干,每天在单位都有忙不完的事,回家照顾老的经管小的,日子平淡而安宁,生活过得就像深秋的湖面,平静的像一面镜子,偶尔因一点外因泛起一小圈一小圈的涟漪,很快就有恢复了平静。小县城的生活节奏就像办公桌对面老曹看报纸般慢条斯理,人也好像失去了上进的动力,变得有些颓废。那天上午老曹又在翻报纸并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立冬过后是小雪》,她条件反射一样把报纸抢了过来,弄得老曹险些摔掉了老花镜,一脸的惊愕,伸过头关心的问了句:小雪你怎么了?</h3><h3> 她没有回答,《立冬过后是小雪》是一首诗,作者佚名,只看了几行字她就把脸转向窗外,以掩饰她内心带给身体每个组成部分的激烈反应。</h3><h3> “那年的立冬和小雪挨的很近</h3><h3> 深秋和初冬难以区分</h3><h3> 课本上没有注明初恋的含义</h3><h3> 也没有解释青春是如何萌动</h3><h3> 所以我把初恋和青春萌动搞混</h3><h3> 迷茫和冲动结伴而生</h3><h3> 伤害和包容如果是一对母子</h3><h3> 我希望自己弱不禁风</h3><h3> …..</h3><h3> …..</h3><h3> 节气总是让时光混淆</h3><h3> 那年的小雪在先</h3><h3> 那年的立冬在后</h3><h3> 我不明白那枝带刺的月季</h3><h3> 为什么像带血的玫瑰</h3><h3> 多年后我才觉醒</h3><h3> 月季永远成不了玫瑰</h3><h3> …..</h3><h3> …..</h3><h3> 那枝带刺的月季啊</h3><h3> 就是我还没有开始的告别</h3><h3> 信念的刺虽然坚硬</h3><h3> 但它既是挺过了立冬</h3><h3> 也会遗忘在小雪里…..” </h3><h3>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用手捊了一下额前有些零乱的头发,装着若无其事地说:对不起曹老师,刚才我想看一看我家掌柜的稿子是不是见报了,一看不是啊,这家伙老是骗我,中午请你吃饺子。</h3><h3> 老曹没好气的说:小雪呀,你怎么怪怪的,今天是立冬又不是冬至,吃什么饺子呀,中午灶上吃面,不用你请了。</h3><h3> “今天都立冬了,时间过得真快呀!”小雪说的不经意,自然而平和,她佯装着整理整理办公桌下的抽屉,但还是无意间碰到了那枝已无花无叶的月季。</h3> <h3> 又好多年过去了,小雪已人到中年,老人走了,孩子大了,老公在忙不完的应酬中也渐成了路人,好在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小雪成了她所在科室的负责人,忙单位的事似乎成了生活的全部,一睁开眼就被事推着走,日子过得倒也安静而有充实,身体也渐渐像这日子一样充实了起来,早上出门前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去年买的穿不上,今年买的有点小,老公懒的看一眼也懒的说一声,自顾自的起床、洗漱、夹包走人,只有孩子磨蹭过了上学时间才会跟上来嚷两句:妈,你又不选美,天天早上能在镜子前面站几个小时,累不累呀?赶快送我上学吧,我要迟到了。</h3><h3> “出门就是公交,送什么送。”</h3><h3> “人家孩子都家长送,就你和我爸不管我。”</h3><h3> “我们上学从来都没人送,书还不念了。”</h3><h3> “你不是有个什么立冬送么,姥姥说的。”</h3><h3> “小兔崽子,你找打呀。”</h3><h3> 孩子做了一个鬼脸,一溜烟跑了,她慢条斯理地把衣服打配好后,忽然想起该浇浇阳台上的花了。</h3><h3> 浇过水后的水竹娇艳如兰,翠绿茁壮,月季花蕾如苞,临窗怒放,屋子里焕发出了勃勃的生机。</h3><h3> 小雪不知为何忽然变成惆怅起来,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和小区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一个人的屋子更加显得空旷和寂静,临出门时顺便看了一眼挂在走廊墙上的日历,眼睛不自觉的睁大了一下,边穿鞋边自言自语:时间过得快得,今天立冬了。</h3><h3> 天色有些阴暗,太阳还没有出来,街上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行色匆匆,霾又来了,她想带上口罩,拿出来时又不想带了,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人和花草一样,都是时间和自然的附属物,用生命和脚步送走了春、送走了夏,送走了秋,也将会送走即将到来的冬,又何必在意立冬过后是小雪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