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十二年

栖溪风月

　说来《贺新郎》词的发源地也是杭州，不过这个词牌的本意却不是喜庆，其初名《贺新凉》，最早的作者是苏轼。《古今词话》讲到过这个词牌的故事，相传苏轼知杭州时，有官妓秀兰聪慧善应对。某次设宴西湖，官伎皆至唯秀兰未到，督促来时问她原因，回答说：结发沐浴忽觉困倦睡着啦。座中有客人很是不满。秀兰受责怪后，于酒席上摘石榴花敬献，没想到更加激怒了宾客。苏轼为此赋《贺新凉》词，这便是那首很著名的“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秀兰姑娘当即歌之，这才算是平息了恼怒。

　原以为十多年会填更多《贺新郎》这个词牌的，待整理出来仅13首，大约相当于我全部诗词作品的百分之一。早年因为喜欢辛弃疾，所以也很喜欢这个苍凉悲壮的词牌，稼轩词600余首中，就有《贺新郎》近30首。此调又名《金缕曲》，我第一次填这个词牌是2008年，其后常有所作，创作时间往往是十一月的秋天。2019年自然也是写在这个时节。

【金缕贺曲】2019.11.06.
　佛说因缘。昨日不期而遇再拜弥陀山也是有心无意，山上阿弥陀佛像重塑于2006年，其时两浙提督正是当朝某大。又有元代庆忌塔，为大昭庆寺北界一并修复。是夜蒙原丽水电视台长后创业有成的邹兄毅平相邀，朋友欢聚，撞逢生日。刚交通部讲区块链归来的张二哥，畅谈淋漓意气飞扬；又有85后杨林科小哥，乃中国币圈第一个引入比特币并为之命名者，此事当入中国当代金融史。席间酒酣，余亦不辞茅台，翩然数樽。夜归念及日间佛陀，夜饮又闻心经之诵，想尘世人生，但真意善行，空怀万物，不亦乐乎。乃作《贺新郎》词，此调又名《金缕曲》。

《贺新郎》

天意知何许。
又江南、秋风黄叶，白云高树。
还觅禅音莲花座，潭影甘霖瀑雨。
问此地、几多思绪。
世事如风人未老，但翩然、不觉身迟暮。
更一笑，寄轻羽。

闻言百世同船渡。
算天涯、因缘际逢，得从相聚。
樽酒长怀犹随性，环座英雄无数。
尽兴处、豪情似虎。
夜色凝霜归来路，偶回眸、却把心经悟。
观自在，任君舞。

【和韩教授】2008.07.20.
　北京大学韩水法教授系我早年同窗好友，30年前高考入北大此后长在京华。忆昔少年，文章歌赋，时相酬唱。犹记社科院博士宿舍，有振华相陪，莫茜温酒，与二三子，指点江山，呼酒达旦。而今岁月迢递，久无唱和，李白“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其谓之乎？向日韩教授作《金缕曲.五十自述》，木犹如此，情何以堪？乃和韵韩教授，聊作记忆。《金缕曲》又名《贺新郎》、《乳燕飞》、《貂裘换酒》，最早见于《东坡乐府》，龙榆生先生尝谓其“惟句豆平仄，与诸家多不同。”稼轩诸人豪放，尤喜此调，“凡一百十六字，前后片各六仄韵。大抵用入声部韵较激壮，用上去声韵部者较凄郁，贵能各适物宜耳。”今者为词，大抵协律，偶有平仄不以辞害意。

《金缕曲·和友人》
　　（2008.7.20）

逝者如斯矣。
怅流年、交游零落，几人堪记？
呼酒曾经唱金缕，辞笔春风知己。
回首处云飞浪起。
指点江山年少事，率性情任此生真意。
歌咏罢，目含泪。

诗书万卷穷通理。
倚文章经纶天下，几番泣涕。
烟雨消磨平生志，回顾青山旖旎。
共山水、翩然浩气。
问舍求田羞与否，看东篱夜寐还朝起。
思旧友，享嘉岁。

【天命自题】2010.11.06.
　两年前友人韩教授天命之年作《贺新郎》，余尝和之。今际天命也作《贺新郎》，感慨人生，颇有苍凉之意。聊以记之。

《贺新郎》

岁暮物华歇。
正江南、青山隐隐，秋尽时节。
谁许西风来时路，何故风霜急切。
染几缕、鬓丝微雪。
自负沧桑人不老，却浅斟不胜寒江月。
情与貌，两萧瑟。
　　
云烟四十轻抛别。
料无违、已然知命，梦回思绝。
浮世功名皆尘土，壮志几番明灭。
更莫怪、雁心未决。
感念人生八千里，似而今知我惟秋叶。
歌且贺，但怡悦。

【浴鹄湾雪后】2013.01.01.
　诸友相约元旦作《贺新郎》，虽应诺却颇觉为难。此调大抵激越凄郁，元旦本欲喜庆些，所以唯恐失却了轻快味道。恰前日雪后天晴，去三台山浴鹄湾，有所感发，乃成此阕。

《贺新郎》（浴鹄湾雪后）

雪净三台路。
映廊桥、山光云影，水浅寒渚。
自是天然成佳丽，秀色知从何处。
野径远、凌波微步。
浴鹄湾中看浴鹄，却怜她瘦骨依轻羽。
形影薄，也相许。

风回骤冷蓬门树。
竹枝斜、冰莹剔透，湿融茅屋。
红豆如双细看取，相对无言私语。
惜鬓发、含霜微度。
常念此身将欲老，正苍茫更向谁人去。
且执手，我与汝。

【次韵晓虹】2013.01.06.
　此词次韵友人。晓虹时在美国执编Cell，年前春天曾来杭州诸友一晤。偶然染指诗词则尽显灵性，时有作《贺新郎》词，乃为之次韵。
《贺新郎》（次韵友人）

往事向谁说？
尽随她、天涯万里，雁心明灭。
犹记春风苏堤路，缥缈流云相悦。
但记得、飞来灵阙。
烟雨西泠人归后，剩孤山倩影留清绝。
潭水碧，映寒月。

人生落寞常离别。
更关河、玉轮冰鉴，自然圆缺。
见道当时湖畔柳，此际空垂白雪。
留恋否、杜鹃泣血。
多少回眸凭栏处，纵梅花枝瘦心千结。
香韵在，共谁折？

【次韵燕清】2013.04.08.
　关燕清教授岭南，虽专业生物医学，然诗词殊为出色。日前偶然改写唐人崔护人面桃花诗，又次韵朱熹的《出山道中口占》，因想早几天燕清作《金缕曲》，期我有和，乃以近体诗再翻写成词。

《金缕曲》（次韵燕清）

又践东风诺。
道年年、清明雨后，絮飞花落。
且幸桃红还依旧，犹记篷门帘幄。
倩巧笑、芳菲自若。
娇怯当时眉欲敛，掩风华、未与君知着。
人去后，怅台阁。

天涯路远诗笺著。
但凝眸、楼空人独，异乡飘萼。
谁向桃花言旧事，默默含情未却。
多少恨、翼蝉蚕缚。
从此泫然成追忆，对春风、归梦魂相托。
挽鬓发，意如昨。

【股灾有感】2015.07.10.
　2015年的中国股灾，如江河直下，落花满地。五六月间曾作《沁园春》及《小重山》词，今又次韵友人再作《贺新郎》。

《金缕曲》（次韵湘明）

坠落凭谁助？
泻长河、飞流直下，疾奔何处？
愁绿惨红惊魂处，絮染泥沙无数。
便歧路、谁分吴楚。
梦断香消伤旧恨，过千帆、辗转还如故。
浪与壑，几曾渡。

可怜回首迷归路。
更那堪、波诡云谲，乱抛万股。
拼却浮筹呼卢尽，黑幕蛮烟瘴雾。
算多少、涕零如雨。
总道从来分义利，似而今、辞笔疏相晤。
风与月，莫辜负。

【西溪秋叶】2015.11.29.
　日前有心作《贺新郎》，写西溪秋叶夕阳，俗事叨扰未能如愿。近来多云林往来，不觉有疏西溪，午后思之难禁。恰近夕阳时分，流光似金，正江南初冬秋未尽，往事飘然而至。书生意气，红颜金屋，鬓发萧索情犹在。素喜刘过词：“老去相如倦。向文君、说似而今，怎生消遣。衣袂京尘曾染处，空有香红尚软。”乃次韵一首：

《贺新郎》

（西溪秋叶夕阳）
（2015.11.29.）

早是秋风倦。
念秋怀、情深一往，如何消遣。
还向当时相携处，秋叶呢喃语软。
更几度、魂牵梦断。
总道流光抛旧影，况而今鬓发萧萧颤。
因命在，有缘见。

平生所倚惟书卷。
任凭他、尘封浊世，奈何楚汉。
犹自红颜黄金屋，莫怪杯残酒浅。
且洒落、新词纨扇。
却道夕阳无限好，纵初寒未许成幽怨。
秋不尽，路悠远。

【独坐瑶台】2016.01.29.
　两件事今日一并完成：一是灵峰约会梅花；二是填词《贺新郎》。午后细雨清寒，偕伞只身前往灵峰。四围山色阒寂，周遭几无人影。一路信步，但见新蕾无数。倚栏独坐瑶台，阶下枝瘦花细，口占绝句，有夏威夷贾帅教授调侃，情趣无限，乃以绝句成词：

　　《贺新郎》
（雨中灵峰，独坐瑶台，有所思）
　　2016.01.29.

冷落灵峰路。
问何人、与君相约，乱云微雨。
疏影临风如有意，隐约娇羞无数。
淡若醉、浅妆凝露。
山色四围涵苍碧，正虬枝萧瑟成今古。
便独坐，瑶台处。

风华憔悴谁俦侣？
渐清芬、含香欲近，销魂儿女。
栏外佩环徘徊意，潇洒新辞与汝。
但携手、寒云共舞。
莫道闲情弥襟袖，又几人解得花前语。
且自在，唱金缕。

【且留史笔】2016.05.16.
　清早便想，今天是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浩劫发动五十年的日子。国家历史和民族人性，都因此而被扭曲。几十年来一种阴影只今在心底挥之不去，每每因世事而惊恐。5.16我必须为这个日子写点什么，乃决意填词。整日忙碌从早到晚，夜渐深，恰吾家古城掠影，遂学春秋史笔，匆匆之间，权借《贺新郎》略为书怀。

《贺新郎》（文革史思）
　　2016.05.16.

国史如何处？
但回眸、春秋笔法，蕴含无数。
漫说秦汉归唐宋，未必分清齐鲁。
五十载、缄言臧否。
过往尘烟多少事，记当时挥手红旗舞。
天下乱，堪惊怖。

神州磨难销今古。
更谁人、纵怀狼性、放扬善恶。
抛却朝纲倾权术，争向朝秦暮楚。
遣浩劫、还招天怒。
万里江山留怨恨，雾霾依旧覆云翻雨。
功与罪，肯宽恕。

【寿水法兄】2018.09.01.
　老友水法教授兄甲寿，正值秋色无边。京华浮云，江南烟雨，谈笑犹是当年。水法兄室名听风阁，系北大哲学领域首位长江学者，早期首获洪堡奖学金，赴德国研修康德哲学。昔天命之年，亦有《贺新郎》唱和，飘然十载，犹如一梦。今再和之，惟自在此身，自然与物，清梦如蝶。

《贺新郎》（寿水法兄）

大梦谁先觉。
恰闻声、听风阁上，玉鸣檐铁。
犹道君家昌黎后，休教文章散灭。
却自是、蒙童劝学。
洪堡归来身正健，问何人、寄哲思明决。
流笔处，意超绝。

京华自古开宏业。
想当年、长歌干云，素怀冰雪。
还把豪情温尊酒，指点一时俊杰。
甚激荡、颜声清越。
甲子风华公不老，更江南、烟雨长相约。
听笑语，梦蝴蝶。

【晨鸣雀喜】2018.11.06.
　秋风澄怀。清早便闻得窗外有鸟鸣雀喜，却总弄不清楚这是什么鸟儿，好几次仔细看树丛枝叶浓密处，隐约可见是一种美丽小巧的鸟儿，但不知道鸟儿的名字。历来无意庆生，感谢友人惦记，依然有种温馨。待忙完一天，归来却填一首《金缕曲》，似乎是历年庆生最常选用的词牌。

《金缕曲》
（2018.11.06.）

宿鸟枝头语。
梦回时、楼台落叶，飘零无数。
还道浮华都吹尽，随意秋风起舞。
漫说是、经霜寒暑。
雀跃不知人世事，但时常、问讯窗前树。
情到老，澹如许。

逸思一曲歌金缕。
也曾经、红颜绿杯，柳莺飞絮。
明月吟怀堂前醉，憔楚更谁记取。
且幸有、江南烟雨。
鬓发萧然心般若，寄澄清、往事休回顾。
听鹊喜，觅佳句。

【杜鹃花开】2019.05.02.
　友人过磐安有杜鹃花影。杜鹃是鸟也是花，其花便是通常所说的映山红，其鸟活跃在暮春初夏之际，又叫子规、杜宇，布谷鸟亦其一种。相传是远古蜀帝杜宇魂化而来，因其口舌皆为血色，其声清脆而有思，古人谓之啼血杜鹃。杜鹃鸟鸣时，正是杜鹃花开之际。是以古人传说杜鹃啼血，染红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古代诗词中多有写杜鹃者。李白：蜀国曾闻子规啼，宣城还见杜鹃花。李商隐：庄生晓梦蝴蝶梦，望帝春心托杜鹃。辛弃疾：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文天祥：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适值春归，念久未作《贺新郎》调，且以杜鹃为题：

《贺新郎》（杜鹃）
　　2019.05.02.

尽道春将暮。
野云飞、苍峦盈碧，乱红无数。
吹落残花知多少，犹自随风漫舞。
更绮艳、枝头不语。
韵致妆成何必画，倚天然、造化红颜女。
还记取，情几许。

闻言蜀鸟魂归路。
楚山空、子规啼时，一川烟雨。
谁会凝眸凭阑意，夜月声声杜宇。
便泣血、泪霑襟处。
莫待杜鹃花开后，问何人、解得君心苦。
芳草远，柳飘絮。

【作者简介】卫军英，文学博士、传播学教授、文化创意产业学博士生导师。主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城市文化创新传播研究中心〕。已出版品牌营销类著作20余部，有《栖溪风月》《魏晋风度诗与思》等文史类著作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