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火台儿

兰魂竹影

煤火台儿

今天立冬，让我想起来故乡的煤火台儿。小时候，到了这个季节，就该跟煤火台儿亲近了。

我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从小生活在中原的一个小乡村。从记事起，家里做饭就一直是烧散煤的。有煤烧，主要得益于我们那里便利的交通。我们村在京广铁路东4公里处。离铁路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那里正好有火车站，客车货车都停的。有车站便有煤场，不知从哪里运来的煤常年堆成小山。但是，我们烧的煤很少是从煤场买的。听大人们说，那里的煤卖的贵。

我们烧的煤是从密县买的。密县有煤矿，煤矿的煤当然要便宜了。密县与我们县相邻，但离我们村最近的煤矿也有几十里路。相邻不重要，重要的是省道豫04公路从我们村头过。豫04公路又叫密杞公路，从密县到杞县。杞县当然很有名了。即使不知道杞县，但一定知道杞人忧天。那个老是担心天会塌下来的就是杞县人。密杞公路不长，对于我们却是足够了。

印象中小时候在公路上从没有见过汽车，即使是拖拉机也很稀少。方圆几十里，只有我们村（那时候称“大队”）有两台手扶拖拉机。我们村有两个生产队，一个队一台。有台拖拉机那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我们村很小，但不知为什么我们村却率先有了拖拉机。并且这一率先，就率先了十多年。用句现在的话说，那叫一个燃！

那时候拖拉机主要用于农活，犁地、靶地、拉庄稼，只有在农闲的时候才会跑跑运输，去密县拉煤什么的。所以公路上即使是拖拉机也是少见的。自行车也很稀少，一个村总共也没有几辆，更别说什么摩托车或者其它什么车了。行走在公路上的基本上都是马车、牛车以及人力架子车。公路上最稀罕见到的，就是数十人骑着自行车训练的运动队了。

我二哥是我们生产队的拖拉机手，近水楼台，我们家烧煤自然是方便的。但是，在没有拖拉机之前，烧煤是件极其艰难的事。近两年与二哥聊起往事，二哥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跟大人去密县拉煤，是相当的艰苦。两个人拉一辆架子车，往返一趟，需要几天的时间。密县是山区，公路也就免不了上上下下的。从密县拉煤回来的路上有一大段上坡路，长达数里，人称“蒋坡”，每一次到这里都是极大的挑战和考验。

路远、坡陡、车子重，这都不是事，重点是那时候没吃的。即使这么重体力的劳动，路上也仅是带几个玉米面的窝窝头。该吃饭的时候，就停在路边的“干店”。那时候的干店都是路边的生产队办的，提供住宿和饮食。所谓的住宿，就是一所草屋里、地上铺上麦秸，仅此而已。夏天好说，若是天冷，只能是自己带铺盖卷什么的。所谓的饮食，基本是提供白开水，偶尔也有路人自带食物做饭吃。自己做饭吃的，多是常年在外的说书艺人，或者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像我哥他们这种拉煤的，都是花一分钱买碗白开水，就着吃窝窝头。窝窝头带的原本不多，我哥又正是年轻能吃的时候，每次都是回程的路还不到一半就把窝头吃完了，然后每次吃饭就只能可怜巴巴的向我五叔要一点，一路挨饿回到家。

但从我记事起，我们生产队就有了拖拉机，烧煤已不再是艰难的事情了。那时候还没有蜂窝煤球，烧的都是散煤。即使后来有了蜂窝煤球，也只是冬天用来取暖，做饭仍然是烧散煤。

存在即合理。烧散煤自然有烧散煤的原因。那时候还不兴分家，家家都是兄弟妯娌、老老小小一大家，少者十来口、多则几十口人。这么一大家子人吃饭，炉灶小了可不行。每家都是砌一大灶台，当地的土话叫“煤火台”。高约1米，长2米多。中间是炉芯，炉芯两端各有一个近一平方米的平台。我们所说的煤火台儿，其实就是这两端的两个平台。

煤火台儿的用处可多了。可用来保温，把需要保温的东西紧挨着炉芯放，永远都不会凉。可用来发面，面粉发酵是需要一定温度的。把和好的面在煤火台上放一夜，第二天早上自然就发好了。可用来发豆芽，每逢过年吃包子，家家都是自己发豆芽、蒸包子的。用大缸盆盛上黑豆，放在煤火台儿上，每天换水，用不了几天，一大盆黑豆芽就发好了。腊月二十三祭灶，就用刚发出的黑豆芽做一大锅豆芽面，全家热乎乎的就把年前这个重要的节日过了。

当然，煤火台儿最重要的用途肯定不是这些了。每到冬天，这里就成了一家最重要的地方。

冬天是农闲季节，基本上没有农活可干。不论白天或晚上，只要没事的时候，人们就守着煤火台。台上永远是老人或孩子的地方，一头放一个玉米棒子皮（土话叫玉蜀黍裤）编的草墩子，坐上去既软和又暖和。每到晚上，煤火台儿更是没有空着的时候。农村没有电，更没有电视机。一家人守着一个昏暗的煤油灯，有一搭没一搭的拉着家长里短。成年妇女们则拿着鞋底，一针一针密密的纳。对她们来说，一年的劳作，似乎从没有停息过。漫漫长夜，就是守着煤火台儿过来的。

可是母亲似乎从没有享受过这温暖闲暇的时光。每到冬季，母亲却更忙了。纺线、织布，昼夜不息。屋里永远都充溢着纺车嘤嘤的防线声，或者是织布机呱嗒、呱嗒的织布声。一家十几口人穿的衣服，全是母亲嗡嗡嘤嘤纺出来的，全是母亲呱嗒呱嗒织出来的。那声音单调，却悠长。永远充盈着我的心间、萦绕在我的脑海。到了老年，母亲的双手都变了型，两只手的四指都向外斜着。

我想念儿时的煤火台儿，更想念母亲。想念母亲做的饭、想念母亲织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