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蓼花开，鄱阳湖梦幻成海

静子

深秋，暖阳，风吹过，有太阳的味道，吹面不寒，带着丝丝缕缕的凉爽。

清秋，漫步在稻浪飘香的田间小道上，原来是人间的大享受。

秋日，柔和明媚的阳光，蓝天青山碧水垂杨柳，灿烂热烈都带着从容，尽显优雅美好。

这时光，行走在都昌的鄱阳湖里，更是跌进花间忘了人间。

《滕王阁序》有言“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还言“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写的就是秋季之美，秋来鄱阳湖的美，鄱阳湖就是这样，随意站一处，取一个角度，都是美，不动声色却穿透文字迎面扑来，不言不语，自是惊心动魄。

“渔舟唱晚”的鄱湖之美已经令人如醉如痴，古往今来，诗里画里歌里人的眼眸里，藏不住的都是对鄱阳湖碧水万顷的深情。

春来百花开，众芳喧妍，都昌的那些个山山水水啊，成了花的海洋，漫山遍野都是红艳如火的映山红，热烈奔放，花开花落知多少，不着一叶，枝条疏密相间，无花已是写意画，一夜春风，花就怒放在无叶的枝干上，都昌的山就换了新装变了颜色，红红的花千朵万朵无穷无尽，群山醒来，生机勃勃，冬的萧条荒凉褪得无影无踪，“春来江水绿如蓝，日出江花红胜火”，映山红唤醒了都昌的大山小山。

在都昌，无论大山小山，它们的山脚下大多流着一条小河，群山倒映清水里，水也成了花的世界，万紫千红的，一半是绿水，一半是火焰。

春的都昌，如一壶烈酒，浓烈浓香，不饮已沉醉千年。

“水隔南山人不渡，春风吹老碧桃花”，桃红柳绿李花白无声，只一眼，苏大学士便恋上都昌的青山绿水，都昌的人间至情至性烟火味。

只是，无奈苏大学士那年行程匆匆，只看到了都昌城的两三株碧桃花慵懒而随意疏放，只吹过我们都昌乍暖还寒的春风。

遗憾大矣。

来都昌，应该是秋季来，蓼花开满鄱阳湖的秋季。

蓼花一直以来生长在鄱阳湖畔，也生长在我们都昌的小河田野边……在都昌，蓼花，无处不在，一直和我们相依相伴，摇曳生姿，无声无息，美丽惊艳到极致。

蓼花，在都昌农家有个俗到极致的名曰“辣椒草”，正因为俗，才更喜闻乐见，一讲辣椒草，在都昌，哪个没见过？太寻常见了，田间畈头，山间地头，水边溪头，桥边村头，甚至屋前后头……到处都是辣椒草招摇肆意的美丽身姿。

春天，辣椒草争先恐后冒出地面，土地或贫瘠或肥沃，于它们张扬的绿无半点影响，新绿，嫩绿，深绿，最后是墨绿，它们就是那样，自顾自、旁若无人变化着绿，自成一方天地。只要允许辣椒草生长，它们会可劲儿长，可以高过半人，在春风里招摇着各种绿，风情万种。

这时，估计辣椒草嫌绿色太单调枯燥了，它们开始华丽大变身了。首先，辣椒草的茎杆由绿渐变成红，柔和的红色，看起来很舒服的淡红色，没有热烈奔放的味道，更没有喧宾夺主的味道，茎杆就那么淡淡地红着，自然而不突兀。

辣椒草的叶也不会一味地绿下去，绿成了深绿色后，仿佛经不起阳光的炽热，叶子慢慢变成浅红色，叶子变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从夏到秋到冬，悠长到可以让人打瞌睡。

就是这样的不知不觉，经了岁月的抚摸，阳光的晕染，露水的浸润，高高的辣椒草美得不可言传，柔红的茎杆笔直高挺，叶子红绿相间，就是没有花也是极美的了。

怎么会没有花呢？

一串串的辣椒花，密密麻麻，从容不迫地依次开放，粉嘟嘟的娇憨样，开得自由自在又奋不顾身，你挤我我挤你，小小的花串串成韵，生命力惊人，绚丽多彩明媚热烈，又如水般的安静绵长悠远。

看枯黄草丛里的辣椒花，很容易产生幻觉，不知不觉之中灵魂出窍，把自己也幻想成花一朵花一串，辣椒草红色的花啊，怒放着，沉默不语着，不蔓不枝，潇洒疏朗，随风飘摇，早已悟透了生命的本真意味，任酸甜苦辣，不悲不喜，只管自在绽放。

正因为寻常见，目之所及，鄱阳湖边（星子那里还有镇叫蓼花镇的），离别的码头，辣椒草，不，蓼花红红粉粉，蔓延成海，随风飘飘荡荡。所以，平凡普通的蓼花登了大雅之堂，入了唐诗宋词，它热热闹闹开在鄱阳湖的秋风里，热烈绚烂璀璨，却自带分离的伤感。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离愁别情总会有所寄托，杨柳岸晓风残月，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离别多了，江南水边码头的红蓼花解读也沾染上离情别绪。

江南水乡，乘船离家是首选，秋季是伤感忧伤分别的季节，将要乘船离去，触目皆是红艳艳的蓼花，自然，江南的送别诗都提到了蓼花，“河堤往往人相送，一曲晴川隔蓼花”，“江南江北蓼花红，都是离人眼中血”……红如火焰的蓼花热烈里莫名就弥漫着或浓或淡的伤感味。

也许是太伤感了，也许是太有江南水乡梦愁的味道，所以，尽管“蓼花”这个名字诗意足足，可是，鄱阳湖边长大的我们却愿意称做“辣椒草”或是“半年粮”。

老人家说，干旱闹粮荒时，就去经冬干涸的鄱阳湖滩滩上挖半年粮的根，洗净晒干，聊作粮食裹腹，一直可以吃到来年早稻收割，这普通平凡的蓼草原来是生命的守护神，时不时拯救着鄱阳湖畔边百姓的性命。

如此美丽的蓼花可以普渡众生，它真是神一样的存在。

蓼草可入食，这不假，记得以前打猪草时，我们弄得最多的也是嫩绿嫩绿的蓼草，整棵拔起，洗净切碎，猪可爱吃了。

苏大学士认真赞过：“雪花乳沫浮午盏，蓼茸蒿藜试春盘。人间至味是清欢。”如此看来，蓼草是人间美味，蓼花是美丽之神。

秋末冬初，恰逢鄱阳湖枯水的比较厉害，水一层层地退去，湖滩一层层裸露出来，鄱阳湖肥沃的湖泥啊，经了阳光，过不了多久，绿油油的青草就冒出来了，欢欢喜喜齐整整生长着。隔个十天半个月，湖上青青草就蔓延无边，一眼望去，翠草的尽头就是一线银光闪闪的湖水，不时有船儿悠悠缓缓驶过……青青大草原，悠悠鄱湖水，条条小帆船，茫茫群沙山，高高大风车，蓝蓝远天空，朵朵白云飘，柔柔红夕阳，微微风儿吹，媚媚群黛山……

此时的鄱阳湖，既有北方草原之美，又有塞外大漠之美，自然，江南水乡的美依然在，“滚滚长江东逝水”，长江水是浪花淘尽，鄱阳湖水依旧是碧绿碧绿、微波荡漾、一如羞涩不爱言语的小姑娘。

这还不算鄱阳湖真正的美。

爱美爱生活的都昌人啊，刚入秋季，就欢喜地在心里默念着，等待着鄱阳湖那难得一见的花之盛宴——蓼花盛开，鄱阳湖成粉色的海。

蓼花不像桃花，是单纯的粉红色，仔细看，蓼子花是粉里带点淡紫色，是江南超级流行的粉紫色。

也许是由江南地区土壤的酸碱度决定的吧，野外许多花开，都是淡紫色打底，再添上其它的颜色，怪不得朱熹说“万紫千红总是春”，紫色打底，色彩确乎是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了，姹紫嫣红就承包了春夏秋冬里的色彩缤纷。

一朵小小的粉紫色蓼花开在水边，是不起眼的清冷无语，是不可说的寂寞心事。一大片蓼花开在鄱湖里，寂寞心事舒广袖，清风流过，红蓼摇曳成灿烂热烈，缠绵成鄱阳湖的粉色丝稠带，多情妩媚，梦幻动人，空灵飘逸，那么一大片一大片粉紫色的蓼花啊，匍匐贴泥，依势蜿蜒曲折，铺天盖地而来，蔓延成粉色的海，花香袭来，若有若无，随风飘荡，沁人心脾。粉色的蓼花，温柔美丽到气势磅礴，一望无垠，无边无际，远方是枯水一线，银波粼粼，白帆点点，山色如墨，天色湛蓝，似浪漫爱琴海，天蓝蓝，水清清，花粉紫，叶青青，风轻云淡，奔跑在这蓼花海里，兴奋雀跃，轻盈如燕，这时可以唱一首歌，跑累了，也可以停下来，靠近蓼花，细嗅花香，细闻湖泥的芬芳，细听蜜蜂嗡嗡成韵的深情花语，细视蝴蝶蓼花之上的翩翩起舞，演一出蝶恋花的浓情蜜意。

仅仅有蓼花，鄱阳湖只是单调的梦幻海，添了蜂儿蝶儿，这花海瞬间生动起来了，而添了人在蓼花海里奔跑，花海顿时有了仙气灵气，也有了人间烟火味。

这天上人间的味道如此清新纯净，漫步花海里的人呐，满心喜欢，不由自主，眉眼含笑，顾盼神飞，心灵飞扬，人因花而逍遥潇洒，花因人而美丽旖旎。无论何时何地花开，人和花总是相互映衬相得益彰，一如“人面桃花相映红”，相互成全，你春光无限，我风情万种。

绯红的鄱阳湖蓼花，一朵，两朵，三朵，千万朵，无数朵，都是尽情怒放，在秋风萧瑟的鄱阳湖里，灿烂绚丽如夏花的热烈，静美纯粹如秋天的叶落归根。“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红蓼入泥化成肥沃更护鄱阳湖。繁花过后，蓼花花开花谢，无声无息蓼花结子，不计其数的小黑子洒在鄱阳湖的湖滩上，花事一过，蓼草也完成了使命，在冬寒里变红枯萎直至死去……冬去春来，鄱阳湖里水满了，丰水一片，鱼啊虾啊它们也来了，鸟振动翅膀掠过碧波万顷，充满着鄱阳湖的动感之美，这些可爱的生灵为何如此眷恋鄱阳湖？鄱阳湖的鱼虾为何如此美味可口？千百年来，鄱阳湖为何在文人心里眼里如此真实神秘唯美浪漫？其实，只因为青草蓼花吧。

枯水期，鄱阳湖化身湿地公园，候鸟来鄱阳湖里越冬，候鸟王国的天鹅都来了，天鹅，鸟中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只恋鄱阳湖里的青青草，只恋鄱阳湖里的水，只恋鄱阳湖里的颗颗蓼子啊。寒冬腊月，天地萧条，无处觅食，候鸟就在鄱阳湖里，以青草为食，以蓼子为食，偶尔，兴致来了，还能掠过水面，抓一两条小鱼，或为嬉戏，或为解馋。

蓼花的花期并不长，只有短短一个月，可它并不悲伤亦不自怜，只要能开花，就开到尽兴开到极致开到花事烂漫无瑕。凡有蓼草处，皆有红蓼开，柔弱无依，一如苔花，贴地蔓延贴地开小花。蓼花过后是不动声色的蓼子，黑色的小蓼子不计其数，落入湖泥，丰水期，水漫上来了，鱼虾也来了，它们啃青草吞蓼子，悠哉乐哉。

有了青草蓼花，春夏秋冬，鄱阳湖锦绣一片，水美鱼肥候鸟飞，草青花红浓浓情。

红蓼花开，鄱阳湖梦幻如海。

若待蓼花红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鄱阳湖红蓼花开了，出门看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