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温度

风儿

　　你举着生命的火把，在平凡的世界里走过，留下的温度足以汇成一条爱的河。

――题记

　　掐指一算，我已有十三年没见我的父亲了！

2006年，父亲因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深爱着的儿女和亲友。从那时起，我就真正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母亲去世得早），是父亲生前的心灵温度为我驱走了心中的失落与伤痛，让我有勇气直面未来的生活，也激励着我将爱的火炬传递下去……

　　父亲的身世很悲惨：祖父成分不好被迫离家，祖母早逝。这样，他八岁多就流落他乡，被一位姓朱的铁匠收养，小小年纪就跟着养父学打铁，吃了不少的苦。那时缺衣少食，经常挨饿，营养不良导致他个子矮小，但他却有一个响当当的名片――“铁匠”。

老实巴交的父亲，一生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以一颗朴实善良的心温暖着许许多多的人。

 

熔进铁器里的爱

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是最辛苦的。晴天他要忙农活，雨天本可以休息一下的，可他比平时更忙，要给村民打农具。儿时的我目睹了父母的辛劳，似乎比一般的孩子懂事得早。遇上有人来打铁，我就心里恨恨的，觉得他们又夺去了父亲的休息时间。可父亲不一样，他总是笑呵呵地迎接来者。因此只要一下雨，家里就热闹了。随着“叮叮咚咚”的锤打声和他们的谈笑声，一件件铁器就做好了。

在我们村，几乎家家户户的铁器都是父亲打制的，有斧头、锄头、廉刀，梭钩、火钳、锅铲等。父亲打铁，可没有改变我们家贫穷的面貌，因为那时大家都穷，他一般只收点炭或钢铁的成本费，大多是无偿地帮忙，有时也换几个零工。他常自嘲，说自己一生打铁不赚钱，但赚了不少朋友。这话一点不假，小时候跟他出门，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请我们吃饭，这在当时是很让我自豪的。

 

　 渗入山林里的情

　在我们村，我家的山林面积是最少的之一，可我们山上的木材却是最好的。那参天耸立的大树是父亲用一生的心血浇灌而成的。他似乎前世与这些树有特殊的渊缘，从来舍不得砍柴烧，只是为它们剪枝。我们的柴禾都是他从邻队一个朋友那儿弄的，要背几里路。小时候跟着他背柴，吃尽了苦头，心里没少埋怨他。别人也劝他别背那么远，可他总是一笑了之，依然我行我素。好几次和他在山上割草，我见他用手抚摸那些树，就像抚摸自己孩子似的慈祥。即使现在，我每次走进老家的山里，抚摸那些高大的树木，似乎还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温，看见他慈祥的笑容。

我读初中高中时，是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有不少同学因此辍学，我们家也在艰难中挣扎。有人劝父亲砍点木材卖，可他舍不得。他和母亲节衣缩食，没日没夜地干活，就靠种烟叶、玉米、黄豆和喂猪让我完成了学业！

父亲还经常捡橡栗，等有一衣兜时，便拿锄头一粒一粒种在树木稀疏的地方，我曾暗笑他的迂。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种下的那些种子已长成碗口粗的花栎树。这些年我们过冬烧的柴就是父亲的馈赠，我终于明白了父亲造福子孙的良苦用心！

　　 写进生命里的纯

父亲一生饱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文革期间因为出身不好常被人欺凌。在那人性扭曲的时代，父亲犹如一株奄奄一息的小草在风雪中挣扎。我很小的时候，就常听到母亲沉痛的诉说，她教育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他……

这个受到凉薄的苦人儿，生活给他以寒冰，他却给生活以炭火。

上天似乎有意考验父亲的孝心。在我四五的时候，他的养父因上树招蜜蜂不慎摔下，摔坏了坐骨神经，从此瘫痪在床。父亲一直细心服侍，毫无怨言。他的辛劳和孝顺给我的影响很大，我在六七岁时也能帮忙倒屎倒尿了。我九岁时，这位老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临终前对我们说：“你们要到好处的呀……”他的这话也激励着我要做个好人……

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祖父从外地回来了，他那时还和四爷爷一家生活。父亲把他的养父送走之后的第二年就把祖父接回了家，可祖父太强势，他们性情差异太大，从此家里就经常吵吵闹闹，几乎没有宁日。那时我们都是胆颤心惊地过日子，父亲为此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后来母亲病逝，家境更是雪上加雪。就在母亲走后的第三年，祖父又瘫痪在床。父亲到处寻医问药，可也没能让祖父站起来。他依然毫无怨言地服待着，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四年，祖父的生命熬到了尽头，父亲也已身心疲惫，憔悴不堪，但他落了个“孝子”的美名……

在那贫穷的年代里，父亲自己日子过得苦，可他始终坚守做人的本真，他的品行有口皆碑。那年正值我读初中，家中境况甚是拮据，学费都还欠着呢。有一次，他到信用社交提留款，回家后发现工作人员因为疏忽多找回他二十多元（在当时差不多可以交一学期的学费），他二话没说，喝了杯水就给人家送回去了。

  他常教育我们凡事要替别人着想，即使在生活细节上他也是这样。

他告诉我在别人家吃饭时，遇上好吃的菜不要吃的太多，要让别人也吃一点，分享才有快乐。有一次在亲戚家做客，乘主人不在，他指着盘子里的瓜子花生对我说：“这年头花生稀少瓜子多，你可以多吃瓜子少吃花生，要为主人着想，人家也不容易。”他最不屑的是喜欢把主人的小吃往衣袋里装的人。他常教育我们人穷不能“下品”，要活得有尊严。

父亲是个热心肠，无论谁家有困难，只要请他，他总会丢下自己的事不遗余力地帮忙。

父亲天资聪慧，自学了木匠。他不管是割草还是砍柴，见到可以做锄把的材料就会砍回来，等晾干后打夜工做成锄把，送给那些不会做的村民，我们组的村民家的锄把大多是他做的。

直到现在，左邻右舍的每每遇到我，总会叨念：“可惜你爸妈走早了！……”“我这刀还是你爸打的呢……”

　  藏在细微处的暖

　在苦寒的岁月里，父母以他们特殊的方式为我们传递温暖。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割草或背柴回来，常带回一些从山上采来的苦瓜、刺球，让我当球玩；母亲则在院子四周插上映山红；父亲还教我做竹枪，用棕叶编蜻蜓……

可这样的幸福并没有无限延伸，我工作第二年就遭遇了一场人生的灾难――25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这让我几乎坠入了人生的深渊，好在父亲坚强地撑起了这个残破的家，他瘦小的身躯里依然释放着绵绵不绝的温暖。

每次我周假回家，父亲已提前给我把被子晒好铺好，还总会为我做上一顿美餐。我和老公过生日时，他就挑着担子步行几里路然后搭车为我们送来腊蹄、鸡蛋之类，这些东西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直到现在，我还珍藏着他为我们送东西的扁担。

那年暑假我跟学校同事去海南旅游，玩了一个星期回来，他打电话说：“你这几天很累的，在学校好好休息几天再回来啊。”第二天我赶回家，那时他正在田间打猪草，烈日似火，他头上满是汗，可他不以为然。听说我坐了飞机，他高兴得合不拢嘴，似乎比他自己去了还开心。在他看来，那个年代能坐飞机那是多么荣耀的事。

父亲做得一手好饭，也很好客，虽然他一个人在家，可他很少一个人吃饭。若有左邻右舍的来玩，他总会盛情款待 。若有什么好吃的或遇上吃酒得来的喜糖，他就会送给邻近的那些孩子，孩子们叫他一声“爷爷”，他就乐开了花。

每年十月份，他就给我们熬好了麦芽糖，还做了用麦芽糖粘的萱谷粑粑、苕干等，等着我们回家过年。

我们家的动物就是他的宠物，他总像呵护孩子似地疼爱它们。有一年父亲喂了一只山羊，他经常把玉米粒放在掌心让它吃，这羊长得膘肥体壮，一点也不怕人，父亲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以致于别人都笑他有个“警卫”。他精心喂养调教的猫狗都有名字，他一唤，它们就答应并飞快地来到身边。尤其是那只白色的波斯猫，动不动爬到他头上，抱着他的头撒娇，他可高兴了。后来这猫病死了，他为此很失落，好几个月没精神。我才想起为他买了一幅猫画，他心情才稍有好转。直到现在这画还在，每当看见它，我便想起了父亲，想起他对这个世界点点滴滴的温暖……

　　祖父去世后的第三年，父亲又为我们建了两间土砌瓦盖的厢房。他一个人既要带工又要做饭，所有事务都由他一个人操持，不知吃了多少苦……

就在父亲去世的头一年，他那时身体已有不适，只是瞒着我们。他请师傅为我们整修房子，辛苦了大半年。他还亲自把我寝室的天花板及楼梭取下，刨去因年久熏黑的外层，使之焕然一新。事后我说他不该这样为我们操劳，他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是我的责任……”

在父亲的心里，儿女是他的骄傲，因为他凭着勤劳的双手供出了两个大学生，在那样的年月这是多么荣光的事。到了晚年，对儿女的疼爱与牵挂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为了解除我们的后顾之忧，让我们安心工作，他总是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平日里他喜欢一边做事一边唱歌，我知道那是他打发寂寞的最好方式，也是暗示儿女不必为他担心。

 

  然而上天并不会因为善良就不降临灾难。我做梦也没想到，一向身体硬朗、乐观开朗的父亲会得癌症，而且是最痛苦的恶性黑色素肿瘤！当诊断结果出来时，一切都晚了！病重时，父亲知道自己不行了，曾对我说：“人总有一死，我能活到六十多岁，知足了……就是舍不得我的好儿女……”所幸在他最后的那段日子，我守在身边尽心尽力地服侍着他，直到他安详地离开……

 

这个给我生命的人，辛苦地走过了平凡的一生，带着无限的眷恋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瘦弱的身躯里流淌着爱的河流，他的灵魂深处燃烧着爱的火焰，这心灵的温度将永远温暖着我，温暖着他来过的那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