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我的根

斗麟麟

　四十三岁，我迎来了女儿“阿佳”的出生，初尝到了父亲这个角色的喜悦。在我前半生几十年的时间里，从农村到城市，国内再到国外，曾遭受了磨难与挫折，更享受了辉煌和荣耀，见如今这身边一天天长大的孩子，使我更加惦记我那远在乡下的父亲，每次想到父亲，我越发觉得自己有根有本，如果说我的人生是各式各样的菜，那父亲便是盐，给我力量。

　　父亲一生都在乡下，没上过几天学却识得些字，唢呐二胡这等乐器倒会拨弄一二，他很少离开他那一亩三分地，也不清楚我远在城里具体做什么，只知道我在大学里做着教书育人的工作。时常会跟邻里说我的事，每当提起我，他都一脸的骄傲。

　　前些年，父母曾从湖南老家到东北这来小住，那是父母第一次出远门，大包小包拎了许多的东西，我给他们说：“城里都有，不要那么麻烦，提着多不方便！”

父亲总说：“外面的能有自己家种的好？”

记得我吃了家乡的红尖辣椒，结果使已久居北方的我闹腾了几天肚子。父亲也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嫌进屋要换鞋，吃不惯城里的油腻，抽烟要把烟灰烟头装进烟灰缸，这些都使他不自在，最主要还是怕生，他喜欢乡下走街串门的热闹，而城里居民楼里各个大门紧闭。

他时常问我：“对门对户怕都不认识吧？”。

不到半月，父亲就念叨要回去。

我总劝他：“爹！大老远得来要多住些日子，还有很多地方要带你去”。“

你爹就是这样，出不的门，是个刘姥姥，过两天要去看花海，你急回去做什么？”。母亲一旁说道。

父亲一听脸立马拉了下来，“好好，你看花，满山的花都插到你头上，我明天自己一个人先回去”。

我很难给你们形容父亲说这些话的样子，他说的很严肃但总引得我们阵阵发笑。其实上了年纪的父亲除了料理家里农活，社会技能这一块基本是瘫痪的，他连公交车都没坐过，更谈不上买票坐火车了，最后说那句话时他明显底气不足。之后父母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开了。从小，我记事起父母就是这样的交流方式，爱斗嘴，一斗就这样斗了一辈子，谁也不能赢谁，最后谁也离不开谁。

两天后，在父亲的再三坚持下我送父母上了车，坐了近四十小时的火车，两小时的汽车他们回到了家，阿佳出生后母亲陆续来过几回给我照看小孩，父亲却再也没来过。

　　老家的街坊四邻，人人都夸我孝顺又有出息，时常会给父母寄钱，让他们吃好些穿好些，多享享福，而父亲收到钱总舍不得花，听姐姐说，他把钱四处塞，一卷一卷放到豆子堆里，棉絮里，人老了，经常最后自己都找不到了。

　　我跟父亲也讲过这个事，爹说：“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我都是攒着，给承志、朝阳、宝宝、滕馨他们以后读书，学本事，你们都好，我就放心，我就担心你妈，都六十多了还在拼命的做工奥，不听劝，身体累垮了怎么办！”

　　小时候，我们家生活是非常苦巴的，兄弟姊妹又多，开始是染布，中间又卖过肉、烧过酒，最后改做豆腐营生，父亲夜里就得起身，劈柴、烧火、磨豆子，豆腐出炉了最后切成块，小心地装进桶里，用扁担挑到集市里去，母亲就守着卖豆腐的小摊子，一分钱一分钱的挣，不管刮风下雨，风吹日晒，娘就守在那直到日落。我们几兄妹就这样一天天的被抚养成人，不过光靠这些收入只能勉强糊口，我们穿的都是缝了又补，姐姐大了穿不了妹妹穿，每个人鞋就只有一双，我和弟弟就上学换着穿，显得不重样。母亲在给我带阿佳期间我们就谈到以前的这些事，她告诉我，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有一回大冬天，隔村的河里淹死了一个五岁小孩，那年头没有什么打捞手段也认为死了小孩不吉利，出事的家里人也就到河边烧烧纸便罢了，父亲知道这个事后，白天怕别人看见，太阳一落山就去那河里摸，去找那个孩子，为了就是把那孩子身上的衣服拿回来给我们穿。最后也没找着，病了几天。我听到这心中慎的厉害，但回头想想，父亲当时是得有多大的勇气到冰冷的河水下去做这样的一件事，我感恩父亲。

　　在那困难的年月里，吃的也是很差的，几乎见不到肉，偶尔能吃上一顿包谷糁面已经很好了，父亲差不多是先煮面，再下些白菜和萝卜，连菜带面先盛给我们几个，然后给母亲再捞些，最后他就只吃些包谷糁和菜白了，生活虽苦，但极少听见父亲埋怨生活，他只给我们说要过好日子，就要靠自己努力，要勤快。

　　在我上大学后，读研读博，出国留学，回国工作，父亲在电话里对我的督导也从未减少，除了嘘寒问暖，也时常给我讲对待生活的态度，要不忘本，真诚待人，老话怎么讲等等，“不忘本”这三个字我一直记着，也一直指导着我过去到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前些天我从长春回了一趟湖南老家，因为是父亲七十岁的生日，这是我第一次工作后给父亲过生日，父亲见我回家我开心的不得了，每天都拉着我说很多的话，但大多数都是在聊我的事，问我工作上顺不顺心，和爱人吵不吵架，阿佳会走路了吗？身体好不好？去年父亲得了肾病，双脚肿的厉害，吃不下饭，我本想多询问一下他的情况，打算带他到省里的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但他总是很少提，也不愿意讲，他总说他现在很好，什么不舒服都没有。

我看着眼前苍老的父亲，作为长子，我更应该为他操心的，应该在父亲身边让他更幸福，但现在我却无法照顾生病的父亲，反而让父亲日日夜夜这样为我的事牵肠挂肚，我感到内心愧疚。

　　农历六月二十一，是父亲的生日，晚饭上弟媳做了一大桌的菜，姐姐买了生日蛋糕，在外工作的家人都赶了回来给父亲祝寿，父亲感到十分欣慰，这是他第一次那么热热闹闹得过生日，全家人也很开心，给父亲说了很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话，大家的心意也送到父亲的手中，父亲懂得大家的心，把钱收了，紧紧地握在手心。

　　一周后，我要回东北了，工作上还有一些事，更得回去照顾年幼的女儿，不得不又要离开了，母亲和往常一样，夜里又给我装了满满一大包，担心我在路上饿着。

　第二天，我与大家告了别，父亲送我到了路口，上了车后，感觉有很多话想说但好像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透着车窗，努力地向父亲挥手示意，告诉他回去吧，父亲站在路边一直不肯走，我尽量不去看他，怕自己情绪控制不住，但车开动那会儿，我还是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用力的道了别。

从廖家桥到吉首、到北京，再到……

这一路上，很远，就像我对父亲的爱远不及他对我的，这是远方的远，远去的远。

　　上了火车，不一会儿我不经意睡着了，醒来时已经离开湖南这片土地了。我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七个小时到长春，和爱人开了视频，见了女儿那可人的模样，我整个人马上就消除了旅程中的疲惫，我知道这个小生命也在等着父爱的回家，我的一来一回，一次为了父亲，一次为了女儿，这其中的各种滋味只有我自己能知道。

我打开手机相册，又看到了父亲生日当天吃蛋糕的照片，父亲和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笑地不知道多开心，多满足，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笑着笑着我的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承志2019.11.29。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