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走着走着,春天就残了,夏天就黄了,秋雨过后心就有些凉,于是就开始回忆,回忆那风暖时节,那草绿,那花香。</h3><h3><br></h3><h3> </h3><h3> 那一年的夏天,供销社进了一批红地白色小碎花的连衣裙子,荷叶边儿,灯笼袖子,试来试去没有我穿合适的,母亲买来同色的花布,同着隔壁青工厂的几个女工剪剪裁裁,缝出一条同式样的裙子,于是那个夏天,以至于关于夏天所有的记忆,童年的颜色,那细碎的往事,一如那亮丽的红布上一片片白色的花瓣。</h3><h3><br></h3><h3><br></h3><h3><br></h3> <h3> 小园子里桃花杏花海棠花苹果花曾经热闹了一个春天,然后就是芍药刺玫,低眉顺眼的铃兰,橘黄带黑色斑点的金莲。</h3><h3><br></h3><h3> 渐渐满园绿叶披离,黄瓜爬上架,倭瓜角瓜的肥大叶子匍匐着,黄花满地。葡萄的藤蔓早顺着铁丝网缠绕到房檐上来。</h3><h3><br></h3><h3> 黄的蝶白的蝶,毛绒绒的小蜜蜂,,草虫在丛间跳跃,扁担勾,蚂蚱,蝈蝈,偶尔也可见大刀阔斧的螳螂。说不尽的繁华,又说不尽的寂寞。</h3><h3><br></h3><h3> 风和日丽的上午,梳着长辫子.穿着红底白花裙子,摘了满把黄瓜倭瓜的谎花,转眼又看见蝴蝶,轻手轻脚的去捉,花就散了满地,蝴蝶亦飞远了,只好匍匐草窠里拱起手掌去扣扁担勾,草白的,翠绿的,捉到了装进空的火柴盒里或茶色的玻璃小药瓶子里。</h3> <h3> 母亲右手牵着我,左手托着一个小碟子,碟子里放着两枚剥了壳的鸡蛋和一小绺粉丝。母亲说这些东西是供奉给虫王爷的,母亲把小碟子在黄瓜架下安置好就离开了。</h3><h3><br></h3><h3> 我带着对虫王爷他老人家的的好奇和对鸡蛋的不舍眼巴巴的坐在旁边守着,渐渐的太阳晒过来,把脸埋在裙子里,任它热辣辣的晒着后脑勺晒着背,最终也没等来虫王爷,鸡蛋当然让我吃掉了。</h3> <h3> 寂寞的午后,那只吊在房檐上的大绿蝈蝈似乎也盹着了,我坐在窗台上仰首看着它,蝈蝈笼子是三哥用高粱秸编的,清早他会摘一朵带着露珠的肥硕的倭瓜花塞进笼子给蝈蝈做早餐。</h3><h3><br></h3><h3> 临上学的时候还要嘱咐我:花要是蔫了就再换一朵,再团些泥蛋放窗台上晾着,晾干了用作弹弓打麻雀的。当然这是要背着父亲的,父亲一发脾气就会踹他的蝈蝈笼子烧他的弹弓和铁夹子。</h3><h3><br></h3><h3> 做这些我还不为难,我最怕他让我爬上柴禾垛找那些带虫眼的秫秸扒虫子做鸟饵,软蠕的白胖虫子看一眼头皮就炸了。</h3> <h3> 大姐上班前二姐上学前都会告诫我一番:不许带小伙伴到家里来玩,要是把屋子弄脏了弄乱了回来就要对我如何如何的。</h3><h3><br></h3><h3> 每次我带小盆友回来她们总要甩脸子给人家看,弄的我好不尴尬,可是我没记性,玩到忘乎所以总要邀请大家一番,这时候人家就会忐忑的问:你大姐在家没?你二姐在家没?</h3><h3><br></h3> <h3> 她们都喜欢来我家,连着公家的大院子,小园子,药草花草果树,草坡壕趟树林子。林底因下雨积了水,穿着彩色塑料鞋在水里蹚来蹚去。</h3><h3><br></h3><h3> 草坡上开满了青青马莲和黄的紫的小野菊花。后院不远处有个大水塘,冬天的时候上面满是滑冰车,打冰猴的孩子,溜滑的冰面曾经磕掉三哥的半颗门牙。<br></h3> <h3> 水塘边生有大丛大丛的柳树毛子,春天的时候可以摘毛毛狗,拧柳哨,用抽掉芯子的带着鹅黄柳芽的柳条编辫子。夏天的水塘干净清澈,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水里扑腾,也偶见大人洗了澡又抠岸边的黄泥洗头发,据说用黄泥洗出来的头发柔软顺滑,我可没试过。</h3><h3><br></h3><h3> 我也不敢下水,只在岸边找块干净地坐着,把脚伸进水里涮一涮,然后异常紧张的盯着水里的二姐。那时候母亲严禁我们去水里玩的,二姐和三哥时常偷着去,还警告我不许告状。</h3><h3><br></h3><h3> 前几天我们去泡温泉二姐还显摆她那时都学会仰泳了,我知道她没夸张,那时她时常一个猛子扎下去就没影子了,半天才从远处冒出头来,我的小心脏就跟着她起起落落,功夫大了不见她出来我还会紧张的喊,她会伸出胳膊冲我摆手,我知道那意思不是让我放心,而是让我赶紧滚蛋表妨碍她愉快的玩耍。</h3> <h3> 夏天的大太阳晒着,躲在水泥窗台上,倚着刷着苍绿油漆的木头窗框,上面是二哥用放大镜炙烤出来的两行隶书: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当时我是不认得的。</h3><h3><br></h3><h3> 三哥的作品就朴实得多:我家大门,我家仓房,我家等等等等.....还有一次可能要在我胳膊上烙上我家妹子,等我嗷的一声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跑的远了。</h3> <h3> 小的时候他时常的这样捉弄我,神秘兮兮的放我手心一枚类似绿豆一样的东西让我交给母亲煮了,我不知道那其实是蟑螂的卵,然后他张开双臂比量出一个比脸盆还要大的圆说:这个东西煮了后就会变成那么大的鸡蛋,我当然没有全信却也心怀侥幸的托着这个宝贝蛋去找母亲,万一是真的呢。<br></h3> <h3> 晚饭的饭桌上放着一碗炸的油汪汪的红香的辣椒酱,三哥拿起根筷子蘸一蘸放嘴里吮一下美一下,又蘸一蘸吮一下美一下,小眼睛不时瞟向我,我恹恹的问他不辣吗?他立即瞪圆眼睛无比真诚的:不辣一点不辣。我说不信要辣咋办,他信誓旦旦的保证:要是辣你可以向妈告我的状。</h3><h3><br></h3><h3> 好吧我也拎起根筷子蘸了一点点,试探着去吮,将将的尝到辣味,只看他飞身下地趿拉着鞋撒腿就跑,我提溜根筷子一路嚎哭追出去,辣到不是有多辣,主要是又上当了很气。</h3> <h3> 父亲曾拿回一本书,那时候我应该已经上学认识几个字了,拿起来就念:李宗二归来......他笑的小眼睛眯眯的,我就知道错在那个二上了,问他读什么音他不说,然后把我拽到二姐面前让我再念一遍: 李宗二归来,然后又把我拽到二哥面前让我再念:李宗二归来,等大姐下班回来又拽我到大姐面前,我近乎悲愤的大声念: 李宗二归来,怎么地吧就二了怎么地吧。</h3><h3><br></h3> <h3> 还且不说他明知道我胆子小,拿给我一本源于聊斋的小人书叫不怕鬼的故事里面竟然都是鬼,大鬼晃荡房子,小鬼又从窗户缝挤进来,把我吓的夜夜难眠盯紧窗户缝不敢眨眼。<br></h3> <h3> 回到那个夏天,葡萄的翠绿藤蔓已经爬过铁丝网蔓上屋顶,葡萄荫下一张圆桌,那年二哥临近高考,树荫下二哥在用功,还有二哥的两个女同窗,曹家二姐和李家三姐,都住在前面不远公社家属房内。</h3><h3><br></h3><h3> 每到傍晚,李家妈妈就会扯着嗓子喊:花子花子,回家吃饭了。李家三姐的小名叫花。花的母亲在食品厂做面包,有次母亲领我在她家门前过,她举着面包叫我:来呀,过来呀。</h3><h3><br></h3><h3> 见到面包固然是很亲的,可是看到李家婶婶我就很发怯,因为她是我那时候见过的最胖的老太太。</h3><h3><br></h3><h3> 花的妹妹叫小芝,是二姐的玩伴。不久李家婶婶得了绝症去世了,小芝守在棺材旁边不肯离开,期待着她妈妈能醒过来,那也是我人生第一次见到出殡的场面。</h3> <h3> 那几天跟着收音机学会了一首歌的尾巴,歌词大概是:西沙啊西沙,祖国的宝岛,我可爱的家乡,我可爱的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乡。从家甩到乡是一段跌宕起伏很漫长的水路行程,我居然可以波澜不惊的甩下来,于是很得意的坐在窗台上冲着他们三个一遍一遍的嚎: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乡。</h3><h3><br></h3><h3> 李家三姐有点不耐,小声和二哥嘀咕:你老妹儿可太闹腾了,你别让她唱了吧。二哥头都不抬的说:我管不了她,她不听我的。于是我更加得意,更大声的:西沙啊西沙,祖国的宝岛,我可爱的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乡。也许是我的执着影响到他们的成绩,三人终于集体落榜。</h3> <h3> 课间了,隔着青工厂传来小学校的喧闹,二姐三哥都在彼就读。二姐课间时常会带着同学从厂子的大墙跳过来喝口水,或是摘个黄瓜柿子苹果海棠什么的。</h3><h3><br></h3><h3> 当时我这个文盲对于他们这些文化人是很艳羡的,虽然听他们谈论的往往都是些与学习无关的话题,比如说他们给那些老师挨个的取外号,教二姐的老师外号叫荣小猫。小猫老师小巧且黄瘦,可能是因为一头自来卷的头发而得名。</h3> <h3> 一个热闹的午休结束了,我还赖在二姐的座位上不想走,二姐干脆和同桌把我夹在她俩中间隐蔽起来。小猫老师进了教室很快就发现了我这个旁听生,看在我求知若渴的份儿上,很客气的两手托着我的咯吱窝,一直把我拎到讲台前她的座椅上安置好,于是开始讲课。</h3><h3><br></h3><h3> 没一会就发现大家的目光根本无法集中到黑板上,正当我高踞讲台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脑袋洋洋自得时,伊又把我拎起来直送到教室门口,一挥手果断地把我轰了出去,我只有怅然离开。</h3> <h3> 小的时候总以为长大是一件很遥远的事,世界是五彩笔画在纸上的,空气里都带着甜蜜的花香。</h3><h3><br></h3><h3> 大太阳下伸展开双臂,穿着红布白花的裙子在院子里无忧无虑的转圈圈,渐渐的红布褪了鲜妍,白花朵沾染上了岁月的锈色。</h3><h3><br></h3><h3> 时光渐次展开,再没有了从前那份红是红白是白的灵醒剔透,人生的画布已然涂抹的陆离斑驳。混沌流年,心不在焉的虚度,然后漫不经心的老去。</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