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小马庄噶伙吃羊肉

戈力

<h3>进入冬季,北风变硬,天气越来越冷,而且时不时地来一场雨雪。于是,过往的旧事就会随着窗外的雨滴雪花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像一部黑白分明的老式电影。</h3> <p class="ql-block">1976年元月初,608团政治处曹大华主任交给我一项任务:团里老兵复员工作快要开始,一批入党积极分子因外调材料不全而无法填写《入党志愿书》,让我利用休假之际,尽快完成对这些即将复员老战士的入党外调任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元月中旬的一天,我来到了新泰县羊流公社小马庄。生产队杨支书把我安排在五保户、烈属王大爷家里食宿。因农村没有招待所,如部队来人公干,食宿由村里安排在指定的房东家里,住宿不花钱,在房东家吃饭叫“派饭”,伙食费按部队标准給付。这也是战争年代山东老革命根据地流传下来的一种接待形式。杨支书又把民兵队长叫来,“快过年了,今晚大家噶伙先在老爷子家吃一顿羊肉吧,你安排几个人把王大爷的羊宰了,参加噶伙吃饭的乡亲们按照老规矩把钱付给老爷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怎么行?”我连忙拒绝。那时候是计划经济,农民靠种地挣工分,年底分红有限,老百姓家家不宽裕,都很贫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俺也是当兵的出身,你千万不要客气!给你说说俺庄子里为啥噶伙吃饭。”</p> <h3>原来,噶伙吃饭是这小马庄一个约定成俗的习惯。冬天里,庄稼人是可以闲散一下的。忙了差不多一年,该种的都种了,该收的也已经收了,人们的心头如同堆满了粮囤的谷仓,笃定而沉稳。在昼短夜长的冬闲日子里,庄稼人晒晒太阳、串串门、聊聊家常、打打扑克,也就成了家常便饭。尤其是过节前后一段时间里,乡里乡亲经常自愿噶伙吃饭,拿出家中好吃的东西大伙分享,借此机会既可以增进街坊邻居感情,也可以互相帮助,力所能及地解决一些实际困难。或许这也是朴素的中国农民简单互助的一种形式。</h3> <h3>杨书记带我来到了王大爷家。老爷子76岁,他大儿子1943年参加八路军,当年与日本鬼子作战时牺牲;二儿子1946年参军,是华东野战军四纵队战士,孟良崮战役攻打垛庄战斗中牺牲。自六十年代王大爷老伴因病去世之后,生产队一直对他照顾有加。</h3> <h3>王大爷腿脚不好,眼花耳背加慢性气管炎,反应也迟钝。生产队就把一个谷堆场建在他家门口,成为人们经常生产活动的场所,旁边则是赤脚医生的医务室,也方便照顾老爷子。</h3> <h3>这时,谷堆场上,几个勤劳的女人又说又笑,正在利落地腌咸菜,看来是为来年蔬菜青黄不接时做准备。杨支书指着那几位妇女又笑着对我说,“今年收成好,过年时节,家里有儿女长大成人的,当爹当妈的就会揣度着趁着年前年后的大好时光为儿女们筹办大事了。”</h3> <h3>距离过年尚有时日,小马庄今年收成又好,庄稼人觉得这冬天的好日子就像一壶蜜甘鲜甜的美酒,可以慢慢地抿在嘴里,品够了味道,再慢慢地咽进肚子。</h3> <h3>“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似乎是旧时读书人的雅兴,但是,在冬闲的日子里,一帮朴实的庄稼人噶伙喝酒吃饭,也许更有一番情趣。</h3> <h3>我们连队的山东籍战士曾经说,他们把这种聚餐叫做“噶伙”,有的地方叫做“搭伙”或“打伙”,这与现代都市里年轻人时兴的“AA制”是同一种形式。噶伙吃饭即使没有雨雪的莅临,若是有丝丝寒意,就足以让人们找到噶伙吃饭的借口。噶伙吃饭,人们奉行的是自愿原则。有人把自家的鸡鸭猪羊贡献出来,如果市面值一百元,那就按照人头均摊,参与者按人头出钱。</h3> <h3>杨书记还讲了一件事,我才慢慢地弄懂了其中的道理。“噶伙”最大的好处就是促进邻里间的和睦。村里老张家养了几只鹅,有一只鹅从鹅圈里溜了出来,跑进隔壁邻居老李家的菜园,把正在发棵的瓜秧给吃了个精光。老李很生气,硬说老张存心把鹅放出来糟塌他家的菜园子。老张觉得很冤,却又有嘴说不清。为此,张李两家成了冤家对头,从春到秋,两家人互不理睬。初冬季节的一天,村里的五保户王大爷出面调和,让老张家牵头,噶伙吃羊肉,到时候老李坐上席,什么话都不用说,只要老李肯来,只要老李肯坐上席,张李两家的宿账也就在餐桌上一笔勾销了。而且,这事情必须放在年前来办,不能拖到第二年。通过噶伙吃饭,张、李两家邻里关系得到改善,恢复了正常。</h3> <h3>杨书记还说,一年里,总有几户人家会遇到不测,或是遭了水火,或是家里有人生了大病。遭遇不测的人家免不了要借钱挂债,心头罩上了阴影,日子就会过得清汤寡水。朴素的村里人就想帮衬这些人家,有人出面张罗,买下他们家的猪羊等,然后噶伙吃饭。这头牲畜的价格也许只需一百元,但是大家愿意用高出一百元或者更多一些价格,分摊把它买下来。个中的道理,不喻自明。</h3> <h3>宰羊煮羊的过程,其乐融融。几个小伙子相互配合,把羊挂在树杈上宰了,女人们忙着在灶火里烧大锅的水,灶膛里的火光把她们的脸映得红彤彤的。</h3> <h3>水开了,羊肉放入沸水里煮着。灶台上,一大筐萝卜已经准备好了,羊肉烧萝卜是乡下人最喜欢的吃法。羊肉煨得烂熟,然后放进萝卜,接着煨,把萝卜也煨得烂熟再放入粉条,出锅时放上几把小葱。</h3> <h3>把煮熟的羊肉盛在大盆里,喷热喷热地抬上桌子,顿时,满屋子芳香扑鼻。白酒也烫热了,倒在碗里,大家不再寒暄,筷子落下,吃得津津有味。</h3> <h3>连皮的羊肉酥软肥香,萝卜、粉条进入了肉味,直吃得人们脖颈伸长,满脸红光。酒喝得有滋有味,借着酒劲,这家大伯说说陈年芝麻的旧事,那家大嫂扯扯村里的八卦,枝枝节节的逸闻趣事都在餐桌上给翻出来了,嘻嘻哈哈,笑声不绝。其情其景,令人难忘。</h3> <h3>暮色四合,天空里正飘洒着细雨,淅沥绵延的冬雨从屋檐上跌落下来,敲在地上,发出“滴答滴答”响声,别有情趣,乡野的静寂映衬着屋内的热闹。米酒甘醇,羊肉飘香,冬天的喜悦漫溢在小马庄的乡间。</h3> <h3>按规定,部队人员因公出差,吃农村派饭伙食也是按每天五角钱标准(沈阳军区标准),在谁家吃就付给谁家。借着噶伙派饭之际,照顾王大爷,这种安排不言自明,杨书记的对五保户、烈属关爱的热心实在让人敬佩。</h3> <h3>第二天,空中又飘起了小雪花,我到羊流公社邮局花了五角钱租了一辆自行车跑了三个村,顺利完成了新泰籍几位老兵的外调任务。</h3><h3><br></h3><h3>离开小马庄临行前,我写了一封感谢信连同伙食费给王大爷时,他说什么也不收钱,还往我的挎包里塞了两斤花生米,“千万别嫌乎,乡下人穷,也没啥好东西给你,城里人买花生米要用票,咱乡下不需要也没这讲究,我老头一个,牙也不好,嚼不动了。快过年了,你拿回去当年货吧!”</h3><h3><br></h3><h3>一会儿,杨书记和几位乡亲也来送我,趁王大爷与他们打招呼之际,我悄悄在老爷子枕头底下留下感谢信,信封里留了10元钱,作为这次噶伙吃羊肉和外调派饭的伙食费用。</h3><h3><br></h3><h3>向老乡们告别之后,我顶着小雪,怀揣小马庄乡亲们的朴素情谊,踏上了路途,赶赴外调的下一站——莱芜。</h3><h3><br></h3><h3><br></h3><h3>(图片源自网络)</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