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杨守园百年一梦(羊大为美)</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br></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对剑川县城金华镇西门民居建筑进行考察的过程中,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一本在剑川已失传近200年的书名为《秋霄噫语》的古籍。书名字体为隶书,书的右上角有“杨守园先生著”的字样,左下角则有“张现书签”的字样,均为楷书。书宽10cm,长18cm,为鹤庆绵纸线装本。封皮内的第1-2页有一个行草字体的“说明”,录款为“虞音识”,印鉴为“杨丽拙”。第4页上有“嘉庆八年钞于叶榆”的字样,旁边有“杨文治谨志”的落款,均为楷书,可以看出与封面书名以外的题记为同一字体。之后的4-12页为三篇序文,第一篇为“秋霄噫语序”,落款是“愚谷山人敬撰”;第二篇为“自序”,落款是“道光丁竟岁仲秋月彀旦日山人题于从游观之闲闲山房”;第三篇为“秋霄噫语序”,落款为“松坪山人舆舆手敬撰”。从14页起到24页为全书目录,分上、中、下、目次四卷,共132篇,写了132场梦,外加最后一卷末的“金华山玉阁联”“五云楼联”“附精语”“补天上四景诗”四篇,共136篇,这便是“秋霄噫语”一书的总体情况。</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根据《秋霄噫语》封页的题记,其作者应为杨守园无疑。查《新纂云南通志》及其他有关资料。作者杨守园是丽拙的字,亦字兑溪,剑川县城北门桥头街人,生卒年代大约在清朝乾隆至嘉庆年间,为岁贡生。史书记载的杨丽拙博综多闻、学宗儒先,而亦兼生二氏。由于他累踬秋闱,遂弃贴括,与及门讲求理性,安贫乐道。他还提倡并搜集了剑川乡贤、名宦、节孝的丰富资料,准备续修《剑川县志》。除了目前发现的《秋霄噫语》史书从未提起过只言片语外,他一生的著述有据可查的有《耐斋杂组》《省身续言》《偶寄轩文稿》《砚北偶存诗集》等;《丽郡诗、文征》虽卷数不悉,却录其文10篇、诗41首之多。他一生著述颇丰,可惜除诗集外,多数文集已在战乱中丧失。</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按照书中杨丽拙之孙杨文治的题记,该书“嘉庆八年钞于叶榆”,嘉庆八年为公元1803年,那么该已写成于1803年以前,踞今恰好已有200年的历史。近200年来,历史典籍对杨丽拙的这部书只字未题,这似乎有些不可思意。可当我们了解到封页内分1-2页的“说明”时,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落款为“虞音”所“识”的原文为:“守园公《秋霄噫语》凡四本,为上、中、下三册及续集,为曾伯祖文邑公所钞,咸丰丙辰之乱丧失,后为乡先正何石渠立言得之于观音山,索归,以小学一部赠诸其人。间有残缺,为伯祖润章公治文照原稿补之。全书内容为纪梦之文,实佛者半庄半谐寓道之言也。自吕子三年,全书可藏之于家,待其人而后传,慎勿轻以示人。”而这一“慎勿轻视于人”,就使该书落寂了近200年之久。那么,为什么要“慎勿轻视于人”呢?</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我们知道,清朝前期的一些统治者虽然在维护国家统一方面,起过积极的作用,但他们对人民的剥削和压迫仍然是残酷的。特别是乾隆帝(1736-1796年)、嘉庆帝(1796-1820年)和道光帝(1821-1850年)的时候,政治越来越腐败,对人民的剥削压迫也十分严重。乾隆年间,清政府从全国搜刮的赋税银子,比顺治时候多了两倍。每年还要搜刮几百万石粮食。中央的皇室、大臣,地方的督抚和州县官吏,都过着奢侈腐化的生活。那时民间流传的谚语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贪不贪,一任州官,雪花银子三万三”。大官僚和坤,当了二十多年军机大臣,嘉庆时被抄家,抄出的钱财十亿两银子,抵得上清朝政府二十年的税银总收入。拥有小块土地的农民,在官府、地主、高利贷者和高人的盘剥下,破产的越来越多。由于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和封建剥削的加重,土地买卖的频繁程度和兼并的速度都比封建社会早期和中期高得多了,出现了“有田者什一,无田者什九”的局面,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只得去当佃农或雇工了,地租高达收获量的七、八成。雍正、乾隆时都规定,佃农拖欠了地租,就要送到官府去打八十棍,打了以后还要如数交清。各地的监狱里,关满了交不起地租的农民。那时候,流行着一首《农民叹》的歌谣,其中说道:“一寸禾,一寸血,血枯一人死,禾枯一家绝。”在这种情况下,以农民为主体的各民族忍无可忍了,暴发了台湾人民起义、湘黔苗族起义、川、楚、陕白尼教起义、天理教起义等一系列的反封建斗争。</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而在意识形态领域,清朝皇帝为了镇压宣传进步思想、反对清朝统治的知识分子,多次兴起文字狱,从人们所写的书籍、诗文、试卷等文字中,挑出一些词句,断章取义,加以曲解,构成罪名,然后判刑治罪。有一次,江西考官查嗣庭,出题目时用了“雍民所止”四字,那本是《诗经》中的一个句子,但雍正皇帝认为其中“雍止”二字是有意影射,要去掉“雍正”的头,于是把查嗣庭关进监狱。查嗣庭病死在狱中以后,还下令戮尸示众。文人徐骏作诗,有两句是“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清朝统治者认为是讥讽他们,把徐骏杀了。雍正时候最大的一场文字狱,是吕留良之狱。吕留良是清初进步思想家,反对清朝统治和君主专制,认为君臣之间应当象朋友那样相处,尊卑地位也不应太悬殊。他死后留下不少书稿,被人们到处传抄。为此,雍正帝不亲自写书批驳吕留良的学说,还帝派人砸开已死去多年的吕氏父子及门生严鸿逵的棺材,处以斩首戮尸的重刑。吕留良的另一个门生沈在宽还活着,也用剐刑处死。吕、严、沈三人的家族全部被杀,连一些信奉吕留良学说的人也被处死。还有二十三家嫌疑犯,也被罚为罪奴。</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生活在这种残暴官吏“以法杀人”,理学家则“以理杀人”的历史条件下,在剑川这样一种少数民族地区,虽然不乏杨丽拙一样的有识之士,如杨丽拙的好友张现,平时栓门注《易》,晚年以授徒为事,并从事著述,有《河洛解》《得一楼文集》《鸿爪摭余集》《省事纪要》《雨窗琐记》等。又如杨丽拙的另一个好友王处礼,为嘉庆戍寅举人,授沾益州学正,主讲龙华书院,著有《南庐诗文钞》等。这些人都学负五车,才高八斗,一心著述,赵藩曾称赞过他们“雅爱风骚辑文献,三君终是有心人”。然而一则由于他们比起李贽、戴宗之流,他们除了遭受文化专制的迫害外,还要遭受民族歧视;再则极度的贫困使他们连生计都难以维持;加上仕途上的累遭挫折。人生在他们看来就成了一场接一场的梦。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他们却不甘心就这样在梦中沉沦下去,酣睡下去。他们要在梦中“讨真消息”,要“自能打破梦觉关头,而获圣之先觉,佛之正觉,仙之大觉,当不至以梦梦视无矣”,于是他们把对时局的批评,对社会看法,对人生感悟,对生命的觉醒,全都以梦的形式表现出来。而且他们还知道这种梦语终将逃不过统治者的眼光,于是就嘱托后人“慎勿轻视于人”。</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秋霄噫语》大量篇幅借用神、仙的名义,探讨“道”“心”“气”“行”这些哲学命题,这是我国文学史上以叙事性文体探讨哲学命题的先例。其中,始终如一地贯穿了这样思想:“天地梦场也,人生梦境也,庸众忘其为梦,于是梦中作梦,愈梦愈幻,愈幻愈梦……遂至颠倒,不能自持”。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是“训古出而道反晦,喝捧出而道愈隐,鼎炉出而道纷歧”。因此,人要找回自己的本我,就只有废除几千年封建社会学说专制文化和社会制度,通过“已之自觉而觉人”。在他看来,数千年的各种道学其实是“学大道,是大盗,挖人心肝抉人窍,蜜口蛇心不可道,说起来,真可笑”(《白子》)。</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在《秋霄噫语》的开篇《皂君神》中,杨丽拙借用皂君之口告诫人们:“性有真性,以后但跟此性字去,切莫从情边走,方可谓之能识性情。”在这里,作者不是要把“性”与“情”对立,而是表明了自己要与几千封建文化决裂的志向和决心。在《白衣客》中,客人将“小男女二人裸体交媾”让作者观看,并告知作者他已把“大道”“和盘托出与君看”,说明他对人的欲望持肯定态度的,这与后来他说到的“身心放却全无事,便是禅宗最上乘”的观点是相通的,只不过欲望之中有真性情,人如果一味陷入无休无止的欲望,而不懂得“真性情”,那就会因失去自我而使自己变成一场场梦。</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秋霄噫语》中描写了众多生活中的人,而且还有神、仙、鬼、怪,但这些神、仙、鬼、怪都是被赋予了人性的,有人的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并扎根于活生生的现实生活中,具有丰富的社会生活。书中既描写了 君神、九母子、文帝等地方神祉,又刻画了双龙寺张大艾、西山根医士、种豆老人、荷锄山客、中登村瞽者、李名医、王学博、西门客张松坪等普通百姓,还塑造了赤裸道者、金华山异丸客、背剑道人等传奇人物。这些人物生活在社会的各个阶层,反映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在《秋霄噫语》中,作者往往寥寥数笔就能刻画出一个深动的人物形象。在《背剑道人》中,笔者描写一藏族女子:“余未启齿,而彼姝已诣榻前,明眸善睐,丰硕丹唇,乌云瓣瓣下垂,首绾珊瑚、金玉珍贵珠宝……”寥寥数语,将藏民族一位绝代佳人的天姿国色、聪敏多情和高贵气质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当背剑道人目睹了一浅薄少年向围观者炫耀他所谓“降龙服虎”的伎俩时,笔者写道:“道者狂噱云:‘如是伎俩,胡以示人!’少年怫然曰:‘游戏虽小,亦属罕有。’道者仰天叹云:‘子所习极小而又失真!乃尔自夸,曷不看吾!’随举手向东指,则乌云倏起,苍螭蜿蜒而下,似若银汉横空;又向西指,则烈风旋生,白额咆哮而来,形同炎岗拨地……”笔墨至此,把浅薄自得的少年和呼风唤云的道者形象栩栩如生地表现出来。这样生动的人物形象,在整部《秋霄噫语》比比皆是,随处可见。</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就体裁而言,《秋霄噫语》似散文而不是散文,似随笔而不是随笔,似寓言而不是寓言,似神话传说而不是神话传说,似论著而不是论著;最恰当准确不过的,应当将其定性为小说。全书采用表述的语言,有背景交代,有场面描写,有情节安排,有人物形象;人物形象则又通过心理、语言、行为、场景来表现。然而这部小说又有极为显著的艺术特征:书中的语言使用的都是标准的古文,没有口语化,从这点来说,使它有别于白话小说;书中有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英雄侠士,但重点不在描写这些英雄侠士离奇曲折的经历和场面,从这点来说,它有别于一般的古典武侠小说;全书都是记梦的文字,用作者的话来说都是“梦噫”,但它又扎根于活生生的现实生活,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而无丝毫怪异可言,从这点来说,它又有别于蒲松林等人笔下的志怪小说;书中有仙客,有神祉,有道士,有和尚,但它们都具有浓郁的人情、人性和人为,与凡人在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且书中大量的则是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学者、医士、农夫、教师等,从这点来说,它还有别于一般的神话传说;全书也不是风月小说,也不是历史小说。书的表现形式更接近于当代西方先后出现的象征、印象、表现、魔幻现实和荒诞主义的手法,却比西方的这些文学流派还要早100多年,从而使该书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秋霄噫语》还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格和独特的存史作用。书中所描写的人物是白乡的人物,所表现的生活是白乡的生活,无论是语言、心理行为和景物,都深深地打上了白乡的烙印,具有白乡人的喜怒哀乐和风情民俗,从而使本书具有浓郁的民族风格。同时,扬丽拙在写作本书的时候,把它那个时代的历史、风物、习俗和社会生活全面准确地表现出来,从而使本书具有独特的存史作用。</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