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白沙堡

无声的云

<h3>童年的白沙堡 <br><br>文/杨发明<br><br>一 <br>奔涌而来的长江水流经这里,由于受“胡礁滩”的阻扼,江水在这里打了个闪,突然改变了方向,向左流去。左面地势开阔平坦,流速变缓,水流中夹带的大量泥沙慢慢地沉积下来,日积月累,便形成了一个不小沙丘,枯水季节,沙丘露出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白花花的一片,故名为“白沙堡”。<br>落中子白沙堡是有名的水码头,它的右边是一个很大的粮食仓库,那些船装水载来的粮食,一袋一袋由码头工人,经过一个很高的陡坡扛进仓里,然后由马帮或人力车转运出去。工人每扛一袋,便发给一块一尺长的竹签,日后凭竹签的多少结算工资。这是一件很苦的劳作,在旧社会称之为“苦力”。工资很低,即便是一个劳力很强壮汉子,一天下来,也只能聊以度日。父亲便是从事这种营生的。<br>在白沙堡的左边,是渡船码头。江边停放了许多打鱼船,过河船,大都是木板造的。偶尔也会停靠些大铁驳,是小火轮拖来的,一般,不是运粮船队,就是101厂(现在的重钢)运送矿石的船队。这里地方不大,由于北接101厂,李子林,石板场;南通土桥,李家沱,沙市纱厂。过往行人很多,十分热闹。<br>   </h3> <h3><br>   二<br>我的家就在白沙堡的左侧,面向长江,背靠一个叫“花登坟”的山坡,山上长满了撕茅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马王场。所谓家,不过是土墙撕茅草盖就的两间草屋。母亲没有工作,就在房前屋后或河滩的荒地上开荒种地,大都是种些莲花白,莴笋,茄子,冬瓜之类的蔬菜。除了自己食用外,大部分都挑到市场上去卖,换回些油盐之类的东西。<br>卖菜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周围没有市场,常常是半夜起床,肩挑背磨,捱黑走几十里山路,到菜园坝,李子林,小龙坎等地去卖。运气好时,还能把菜卖完,遇到不景气,卖不完的菜还得原路挑回,一天下来,弄得人筋疲力尽。农闲时,母亲也上山去割些撕茅草,就晾晒在山坡上,等太阳落坡后,把晒干的是撕茅草打成捆,滚下山来,以作烧水煮饭的燃料。一天,母亲上山放草,我也上山去玩,刚到半山坡,一捆草从我头上滚来,幸好我紧紧拽住地上的树根,才幸免一难。事后,母亲吓出了一身冷汗,从此,就不许我单独上山了。<br>山不许上了,白沙堡就成了我儿时的乐园。白沙堡离家很近,走过一个涵洞小桥,下过一段土坎就到了,前后不到100米。白天,大人劳作去了,我就和小伙伴双全,赶生一起到江边戏水,打沙仗,叠沙堆。有时也静静地坐在沙坡上,看汤汤河水,数点点白帆。<br></h3> <h3><br>三<br>夜幕降临了,喧闹的码头停止了喧哗,渡口死一般的沉寂。不远处,江边的茶馆酒肆还闪着昏暗的灯光。劳累了一天的码头工人和船夫,有时也会喝三邀五来到这里,就着一盘盐卤黄豆,喝上二两烧酒,以此解除一天的烦恼与疲劳。江边的茶馆酒肆是十分简陋的,大都是倚坡而建的吊脚楼,楼面是用废旧的船板铺就。父亲是不会喝酒的,但也常来茶馆里,和李五爸,张天寿谈论一些小孩听不懂的事情。茶馆老板熊二爷看来和他们很熟,为了不影响他们谈事,常常把我哄到一边,递给我一个棒棒糖,我一边吃着棒棒糖,一边在茶馆里转来转去,去捡那些大人们抽完了废弃的香烟盒,一般都是些《666》,《红炮台》,偶尔能捡到一个《帆船》和《美丽》就很不错了。<br>有时我也会躺在李五爸的怀里,静静地听着川剧玩友唱着《三娘教子》,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总是要到人散曲终,父亲才会叫醒我,然后抱起我向上一抛,我两腿骑在他的肩上,两只大手拉着两只小手,一颤一颠地往回走。那情景,使我想起了崔灏演唱的一首歌曲《父亲》。<br><br>那是我 / 小时后 / 常坐在父亲肩头 / 父亲是儿登天的梯 / 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 忘不了粗茶淡饭 / 啊 把我养大 / 忘不了一声长叹 / 半壶老酒......<br><br>是啊,那年月,生活是凄苦的。贫脊的土地是那么吝啬,善良的人们辛勤地播种希望,收获常常是飞走的流云。加上兵荒马乱,横征暴敛,官逼民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苦力”,就象压在石板下的小草,弯弯曲曲地探索求生的路,并努力向上挣扎。为此,母亲也时常烧香拜佛,以求风调雨顺,家人平安。<br>记得我三岁那年,母亲生下了二弟,可是不久就死了。一家人还在悲痛之中,忽然,我也不行了。那是一天的午后,天气很好,我和小伙伴在白沙堡叠沙堆。突然间我站起来尿尿,倒在地上不醒人事。闻讯后,李五爸从茶馆里抓起一个茶碗飞快地跑下来,母亲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我抱在怀里,任李五爸给我“揪莎”,都无济于事。婆婆也赶来了,还带来了101厂的儿科医师,医师摸了摸我的脉,开了方子,然后摇摇头,就走了。<br>“他娘,孩子怕是不行了,医生连‘脉礼’都没有收。”婆婆说。<br>母亲没有理会,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深怕别人要抢走她的孩子似的,任泪水蔌蔌地往下流。屋沿下,一豆油灯照着一张张蜡黄而焦急的脸,谁也没有说话。 药煎好了,大家七手八脚地用筷子拗开我的牙,把药一勺一勺地往我嘴里喂......<br>真是命不该绝,第二天,我神奇般地醒了,一家人紧崩的心才慢慢地松了下来。都说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后,母亲又是烧香,又是还愿。后来还把我拜就给了江津一个开江走水姓廖船工,认了干爹。他给我打了一个银质的项圈,就象鲁迅先生笔下的润土一样,整天挂在脖子上,称为“长命圈”,锁住了,才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br></h3> <h3><br>四<br>父亲小时后读过几年私塾,算是有文化的人。他不相信命运。他人认为社会财富是劳苦大众双手创造的,财富的缔造者为什么没吃没穿呢?是因为社会的不合理,劳动者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有起来抗争,推翻不合理的旧社会。他的观点,深得工友们的拥戴。据说,港口大罢工,组织海员工会等,都与他有关。为此,母亲常常为他提心吊胆。<br>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那是一天深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间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后,李五爸一头扑了进来,蒙胧中我看见李五爸浑身是血,衣服也撕破了,母亲赶快端来一盆水为他擦洗。看得出来母亲很害怕,端水时手都在发抖。李五爸不断的出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三个开会回来,在“花登坟”遭遇了柳子明(国民党地方团总)的追杀,老杨和张天寿跑散了,他滚下山来,挂在一棵树枝上,才幸免一难。打那以后,父亲一直没有回来。母亲焦急地四处打听,都无结果。<br>不幸的消息传来了。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张天寿叔叔回来了,告诉我们,父亲在张家湾杨家瓦屋,身体十分虚弱。我们赶紧跑了上去,看着父亲一张清癯而苍白的脸,不断地咳着嗽,咯着血。不久就去世了。一个年轻而富有才华生命就这样结束了。父亲走了,走得那样安祥,又那样匆忙。他带走了我儿时的梦,也带走了一家人的希望。<br>父亲去世后,我们离开了白沙堡。不久天亮了。<br>白沙堡啊白沙堡,我童年的白沙堡,是那么的贫脊,那么的凄凉。<br>白沙堡啊白沙堡,留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是太多的心酸,是太多的忧伤。</h3> <h3>文/杨发明<br>摄影/杨鸣<br>制作/无声的云<br>谢谢阅读!</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