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迹

黄双全

在寝陵与挂在树上的绳子之间

金色屋顶的老宅，在高台上

如一座巨大的停摆的钟

从树冠上升起的衰老秋风

正剥去它揉皱的皮肤

我阅读的旧纸张，文字早已失色

留下的线索只是光照在墙上的侧影

它的正面，就如这诺大的庭院

看不见一只飞鸟

（鸟的羽毛里藏着箭矢

它用鸣叫射杀我的声音

剿灭它，让它从此不敢接近）

我手指的钢铁，插入没有春天的地砖

用长着眼睛的耳朵，探索埋葬的旧迹

汉白玉台阶上的香炉，冒出青烟

如冬天的梦呓，正在磨牙

（这特制的地砖，膝盖的宠物

道路的指引，地图的原点

无穷的吸引力。归顺者裹挟着头颅

面向我。我是你们，一切人的指南针）

瓷瓶里装着皮尺、剪刀和脂粉

挂着黄色的丝绢，一直铺到大堂

唯一的椅子下

剪除了思想羽翼又被精心勾画的眉眼

被俯视的目光度量

生怕越界，坠入雷池

（给奔马以鞍，但执掌缰绳

给兀鹰以肉，但掌管口令

给你们衣冠，就要在你们额头植入法典

让你们在硫磺、朱砂、荆棘之间安身

只有统摄你们的赤胆与仁心

我才是天人合一的人）

漆盒里盛着声音，线头、糖纸

赤裸的颂言，细腰上跳出的旋律

散发黄金和酒的味道

在一人独醉中，我看到众人用平仄

精心挑选字，裹上糖，呈上皮肉

而带骨头的词在他们心底发霉

（给你们节选的书，是让你们时常看见悬崖赞美不一定真心，但我能读出你们的胆怯

漆盒就在我脚下，踩着它

就等于踩着汉字的偏旁

踩着你们头脑扩散的部分）

布袋中装着小纸条、银针、算盘

刻意隐藏的笔迹露出锋刃

剜出鲜衣后面的隐私，从门缝里塞进大堂

我发现他们最深的记忆

是一张人体的经络图

秘密交易每天上演

净利却归于无本投资者

（最好的制衡术是创造漏洞机会

我让你们站在自己的利益区

像苍蝇寻找鸡蛋的缝隙，你们会变着花样

找出对手的死穴。精准施针

完成逆袭。你们只是我的门客

我养你们，就是为了灭你们

我才是利益的中枢，决定你们一生的盈亏）

铜缸里生长出犬牙、稻草和刀

又咸又苦的水，游动一片死亡的红霞

我听见呻吟，飞上天空，砸碎了琉璃

砸烂了地砖和与我

对话的“我”的神经

（我拥有了一切，但只剩下恐惧

唯一可做的，就是把你们

包括我的恩人，视同敌人

处心积虑，我在围墙内外遍布鹰犬

刑具和剥皮的刀。不厌其烦

每日查看你们的饮食和睡眠

我是你们血液的鉴定者

剥下你们的皮，填上稻草

多逼真的稻草人，别颤抖，别颤抖

是我在战栗，在战栗……）

我收回我的耳朵，擦去汗水

从打开的旧迹到唯一的椅子之间

坐着飞尘、蜘蛛和影子的自言自语

作势的图案，残存的威严依旧接纳

艳羡和灵魂的跪拜。他储存的秘密财富

至今在消费。而他修改的典籍

已无人校对

背负死亡的槐树，戴上弯曲的罪孽

在车流中发出滚动的叹息

它在树叶中收集火，试图挽救绝望的绳子

却被苍凉的铁链锁住了手脚

谁能把它斩断？它曾锁住一条大江

也曾锁住大海的蓝。但我相信

它锁不住一头波浪

天空，星汉灿烂，一群举着火把的人

正从时间的深处掏出钥匙 2019.10.27-31于深圳